黄泥街 第3章

作者 : 何顿

早晨的阳光和和煦煦地射在窗台上。空气里夹杂着泥草和粪池的气味。他并不觉得这种气味臭,相反,他觉得这种气味比城市里的空气好闻。无论是长沙还是北京,城市的大街小巷上都弥漫着汽车和摩托车的尾气,而这种尾气就是导致地球升温的直接原因。在他小时候,九月里的晚上,已开始盖被子了。如今九月的晚上,盖床毯子还不能从头盖到脚。他走到窗前,他的左边是一轮金黄的朝阳;右边是一片农田,光芒四射的太阳照耀着绿油油的农田。农田那边是一幢幢农舍、树木和山林。农舍上飘绕着炊烟。新的一天降至张家村了。

吃过早饭,他决定到父亲的坟上看看。他刚把手机放入口袋,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北京王作家家里的电话号码,就接了。他用五万元买了王作家的一本长篇小说,又用六千元一集诱惑王作家改他的长篇小说为电视剧本。

“怎么样?”他问王作家。

“今天何导邀我去天津,一起去吗?”

“我现在在湖南

“你怎么又到湖南去了?”王作家说,“我以为你在北京

“家里有点事

“我想跟你讨论剧本。我想把小说中的那个父亲变成一个很自私的人,这样就有戏了。你觉得呢?”

“我不这样看,我觉得就那样很好

“但何导觉得父亲吝啬和自私,就有戏可做,知道吗?”

“你们总是要出戏,结果拍的东西都显得过于做戏了

王作家在手机那头笑了笑,“那我把你的意见告诉何导

“那你告诉他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就回来

王作家说:“假如何导坚持要把父亲的性格变动这是何导觉得父亲身上没戏,没戏就显得单薄,你明白吗?”

“不。我不这样看张逊说。

张逊合上手机时想,王作家是自己想把剧本中的父亲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觉得他们这些作家和搞电视的都有些胡来,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结果弄得电视剧愈来愈没人看。

二姐夫愣头愣脑地进来,一进来就放了个响屁。他坐到沙发上,拿起沙发上的中华烟,点上一支吸着。“小弟,跟你扯一百块钱看他望着张逊。

扯一百块钱既含着借的意思,又含着要的意思,“扯”字就是这么含糊不清。“又要去打牌?”他笑着瞧着二姐夫。

“不是打牌,你二姐把我口袋里的钱都收走了

张逊笑笑,打开钱包,扯出了一张百元钞,丢给二姐夫。

二姐夫把钱放进裤口袋,吐口烟,很客气地说:“小弟,你在家多休息几天

“我也想多休息几天张逊说。

二姐夫在他房间坐了一支烟的工夫,就出门了。张逊估计二姐夫又去打牌了。农村里有很多闲人,因为农村里只那么多活干,要忙,你总有干不完的农活,今天侍弄一下蔬菜地,明天到田里薅薅杂草,后天给花生地浇浇水。但懒一点的话,除了三个农忙季节,你天天都可以睡大觉和玩。这就是农村,伸缩性很大。农村里,一部分闲人涌到城市里打工;另一部分闲人就成了二姐夫这样的角色,以赌为乐。

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妻子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他回答妻子:“我在这里还有点事,乡里想办一个砖厂想拉我投资,我正在同他们谈

妻子说:“那你谈完事早点回来

他合上手机,伸了个懒腰。妻子现在完全归顺他了。早几年,妻子——这个省会长沙长大的女人,对他的乡下姐姐姐夫和父母表示出了轻蔑,他当时气得真想揍她一顿。从前他为自己的农民身份感到卑微和羞耻,现在他丝毫不在乎自己曾经是农民。“我是一个农民,尽管我早已拥有了城市户口,我骨子里还是农民他对他的一些好朋友说。他曾经有一种疯狂的征服欲。他要征服城市里的男人和女人,这不是报复而是征服,报复是具象的,是复仇;征服是侵略性质上的心理活动。现在他不再这样想,他觉得,身为一个男人,他干得很漂亮。打他过了四十岁生日后就清晰地意识到生命很短暂,一年一晃就逝去了,人活一天就少一天。所以他变得平和了。这两年,在用钱方面他也不再像农民那么吝惜,没钱的时候,挣一万就是一万。当钱达到了一千万或两千万时,意义就从价值转换成数字了,只是数字的增减。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好好地善待自己和享受自己的成功。“我现在对赚钱没兴趣了,我看重的是人的价值他对他的朋友说。

他决定到父亲的坟上走走,跟父亲说说话。他出门,母亲问他上哪儿去,他对母亲说随便走走。他迅速上了山。这是一座长满了油茶树的山,但也不是纯粹的油茶树,还有杉树、樟树和槐树夹杂在油茶树中。山上杂草丛生,而在杂草中,这儿那儿总会露出一处处石碑,石碑下躺着一个个曾经在这个世上走过一遭的男人或女人。张逊的父亲便在其中。父亲的坟前有一棵杉树,一旁还有一棵槐树,背后是油茶树。坟上爬着许多藤蔓,两旁尽是狗尾草和霸王草,有些草业已枯黄。坟旁有一簇野生的小黄花,指头大一朵,在九月的阳光下闪耀着。他把缠着碑石的野牵牛花拔掉,抚模着碑石。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第一次带他上黄家镇街上玩的情景。那时候他读小学二年级,也许是三年级,那是暑假,他记得那是“双抢”后不久的一天。那天,父亲带他走到一处冰棒箱前,问卖冰棒的女人冰棒好多钱一支,女人说白糖冰棒三分钱一支,绿豆冰棒五分钱一支。父亲站在冰棒箱前犹豫了下,掏出三分钱为他买了一支白糖冰棒。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吃冰棒。

父亲死于五年前,死于胃癌。父亲的胃病是饱一餐饿一餐造成的。要不是父亲当年勒紧裤带支持他读高中,后来又找亲戚朋友借钱支持他读大学,他哪里会有今天啊。他这么想着时,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方林家里的电话号码,就接了。“你今天会来吗?”

“家里还有点事他对方林说。

“我还以为你今天来呢,我都向公司请了假

他忽然觉得应该跟她见上一面,于是说:“你晚上不要出去,我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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