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街 第46章

作者 : 何顿

12月6日子夜

我发现整个世界都走向堕落了,男人走向堕落,女人也走向了堕落。这就好像苹果熟透了就要从树上掉下来一样。人长大了,迎接他的就是堕落。社会是个大染缸,你不可能不被染上颜色,没有人有免疫能力,只是被染的深浅程度不同而已。为了完成自己的这种看法,我在黎社长身上做了个试验,结果黎社长也是如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好人和坏人都是相对的。好人之所以好是因为他没有坏人那么坏罢了。这只是程度深浅的区别。美编何炬和我聊天时说:世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也就是因为有男人和女人,才有了我们和我们感触的世界。我觉得何炬认识了真理:世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

我在一年多前曾感觉黎社长可能,但那只是一种感觉。黎社长整体上是一个正直和有头脑的男人,还有所创见,五十几岁了还想干出点名堂,这真让我常常想起古人云有志不在年高这话。我四十岁了,颇有路漫漫其修远兮,却没了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思想。倒有一种时间上的惶惑感,觉得自己又过了一年。作为这个世界上的过客,我正一天一天地走向死亡。这就是我这几年里,脑子里装着的东西。中国的一般知识分子脑海里既装着孔孟之道,又装着老庄思想。孔子告诉我们: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而老子告诉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黎社长显然不是为而不争的人,相反他是颇有建功立业思想的男人。黎社长自己说他的父亲是个大教授,在知识界很有名气,可惜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整死了。死前,他父亲是所大学的副校长,他父亲并不管事,实际上什么都不管,但那所大学把他父亲蹬出来,是拿他父亲当一块牌。“文化大革命”中,这块牌被造反派砸了,说他父亲是孔子的徒子徒孙,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大学里宣扬孔孟之道。黎社长既然有一个把孔子孟子奉若神明的父亲,他当然就要去发扬光大。从某种意义上说,黎社长是个泰而不骄的男人。这和他的出身有关,他的父亲的父亲也做过官,官宦世家。据他自己说,他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在清朝还中了进士,是朝廷里的翰林。这么说来,黎社长与他的祖先相比,是混得最差的了。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一代不如一代。黎社长的儿子大学本科文凭都没捞到,只混了个电大文凭,在一所小学当教师。所以黎社长的家史显然是垮掉的家史。

黎社长一提及他的家史,脸上就有一种活在世人之上的高傲,还有一种苦恼,因为他的儿子不肯奋斗。他鼓励儿子越过大学本科这一级,直接考研究生,他给儿子指出了一条路,假如他读了研究生,毕业就可以进出版社工作。他找了很多考研究生的资料丢给儿子看,但他儿子一拿起那些东西看就开始打瞌睡。黎社长叹气说:唉,没救了,我随他去。

《增广贤文》上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把儿孙当马牛。也许你儿子将来会有别的造化。我笑笑说。我想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唉,说是这么说,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前途是可以看到的啊。黎社长感叹说。

这是昨天晚上我请黎社长吃晚饭时,黎社长把我当他的心月复说的。社里都在议论我做名家生活絮语这套书赚了钱,虽然他们模不清我到底印了多少套,到底赚了好多钱,但他们都不傻,都晓得这套书让我赚了钱。我得了路。得路在长沙话里就同捡了随便一样。

我不喜欢长沙人,长沙人嫉贤妒能,看不得你发财。我们z出版社都是些这样的长沙莴笋。长沙人要是对你说:你这莴笋。那是骂你呆头呆脑,有点蠢气。在我眼里,我们社里就都是些长沙莴笋,自己懒得动脑筋,又看不得别人发财。你挣了钱,他的红眼病就迅速恶化,造谣中伤的事情就如你的老婆一样追随着你。黎社长也是长沙人,但并不是每一个长沙人都是莴笋,还是有好人。黎社长就在社里为我说话,何炬告诉我,黎社长在背后替我说话说:当初我鼓励你们每个编辑都可以同社里签承包方案,你们都没反应。现在张逊赚了钱,你们就说他的怪话!你们不要眼红他。早几天,何炬把这些话学给我听,我听了深深感动,这也是我请黎社长吃晚饭的原因。

我单独请黎社长吃饭,黎社长也很高兴。他对我说:千万不要有什么顾虑。我支持你。我就是要用你来刺激他们,让他们也运作起来。你只管动脑筋做你的书,别的事情你不要探。社里是有些这样的人,红眼病。不要在乎他们。

我为此敬了黎社长一口五粮液。我喝了很多酒,也是酒给我壮胆,使我想试探一下我对黎社长的观察,验证我的判断。我对黎社长说:社长,有一个地方好玩,某某娱乐城。吃了饭我们一起去洗个桑拿浴?我请你的客,也是我对你的感谢。

哦,黎社长果然有几分兴趣地瞥着我:有什么东西好玩?

我笑笑,我只能用亲和的笑容让他不必对我设防。我说:那里有一大班四川和贵州妹子替你洗澡时按摩搓背,房间是单间,有浴池和按摩床。等下我们一起去玩玩吧。

黎社长盯着我,洗桑拿不会有派出所的人来抓吧?

黎社长担心的是这个,因为他是社领导,万一被抓住了,他这个社长就当不成了。绝对不会。那个老板同上面的关系很硬扎。我说,这点你放心。

黎社长还是不放心:安不安全哦?

敢开桑拿的人都有些背景,我没把话说死,我们去看看,去洗个桑拿也没什么要紧。

我们去了那家娱乐城。我没干那种事,我喝多了酒,走路飘飘的,浑身无力可使。我的兴趣不在小姐身上,而在黎社长身上,我担心万一公安局的人突然闯进来,麻烦就来了。我倒没什么可丢的,要是黎社长出了这方面的事情,他的官就会丢掉,那我就对他不住。而且,他丢了官,我在z出版社就没靠山了。我守在大厅里,紧张地注视着一切,担心公安战线的人闯进来搜查。还好,没发生我担心的事情。黎社长准点出来了,脸上红灿灿的,显然对我安排的一切感到满意。黎社长不像袁科长,一出来就眉飞色舞地跟我讨论小姐。黎社长一声不说。我买了单,走出娱乐城,黎社长才对我说:小张,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要他放心,放心放心,这个我当然懂。

黎社长这才对我笑笑,觉得我够朋友。其实我感觉我在黎社长面前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也许在他眼里,我是一心在讨好他的狗。黎社长身上有贵族血液,这种血液使他立于不败之地,即使他处在一种倒霉状态中,他还是显得高贵。我就不行,我骨子里是农民,我即使挣了钱,也仍然没有绅士风度。我生来就是草民,只能望洋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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