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出版社发行科里有一个年轻人叫小马,小马仗着自己有一个身坯,喜欢在z出版社讲教脑壳。如果你的父亲是省长,你可能就什么都不怕,因为你有一个省长父亲替你扛着。小马的父亲不是省长,但他也什么都不怕,这就是讲教脑壳。讲教脑壳即讲狠。
社里开分房小组会议,只要他意识他没有房子住,他就会跑来瞎吵。又比如他们科里关于发奖金的事开会,他也会瞎胡闹一气,吵得你觉得这个会没法开。讲教脑壳就是无理取闹。任何一个单位都有讲教脑壳的人,他们活得不顺心,他们也要你活得不顺心。
小马从新华书店一个年轻人嘴里得知,新华书店进了五万套《劳伦斯情爱小说选》,堆了满满一仓库,同卖老鼠药一样卖不出去。回来后,他就在社里大讲怪话,说张逊坑了公家肥了私人;说社里收的书号费收得太少了;说黎社长包庇张逊,肯定同张逊沆瀣一气。他怀疑张逊起码印了八万套书,社里只按五千套书收的管理费,太便宜张逊了。如果黎社长没得好处,黎社长会这么便宜张逊?小马的这一大套言论在z出版社变成了**,炸得z出版社里人人都瞠目结舌,怀疑黎社长和张逊利用出版社搞鬼。
“我操他妈,”黎社长终于忍不住生气了。知识分子并不是不晓得骂人,脾气来了,也就不管斯文不斯文了,“这些人多么眼红你呀!社里议论开了,说我包庇你。当初我让他们搞承包,没一个人敢承包。现在你赚了钱,他们又眼红了。中国人怎么都是这副德性?”
听黎社长说话的口气,好像黎社长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人似的。张逊在这个时候没选择傲气,而是选择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说:“让他们去说吧
“现在不是说的问题,社里有人提出要追加这套书的管理费黎社长看着张逊,这是他的爱将,现在这位爱将却为他惹了麻烦,“昨天下午你没来,社领导开会,杨社长在会上提出说,要收回你同社里签的合同书,还要追加这套书的管理费
张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黎社长又说:“现在他们抓住了你的把柄,说你欺骗社里,说你大大超过了印数,光新华书店你就发了五万套。他们怀疑你二渠道也发了三至五万套书
“没有张逊说,“这套书二渠道不好走,因为定价太高了
“你在二渠道发了多少?”
“一万套张逊说。
“哎,都是小马。这个人说话从来就没遮拦黎社长说,“杨社长会找你谈话。昨天在会上,我表态说我退出处理你的事情,以免别人认为我袒护你
张逊从黎社长办公室走出来,进了美编室。何炬坐在桌前设计封面,看他走进来,大声一笑。“听说你现在成了百万富翁?”他对张逊佩服加羡慕地笑着说。
“我离百万富翁至少还有十万八千里
“那就是九十万富翁,要得了要得了
张逊笑笑,脸上露出一种凄然。这个时候他如果把得意呈现在脸上,他就会更加麻烦,会遭遇更多的敌人。现在,整个社里的同事都对他有看法,认为他发了大财。他更要做出没发财的样子。“我成了百万富翁,我还会在乎这份工作?”
“他们说你这套书赚肿了何炬说。
赚肿了的意思就是赚得很多。张逊说:“畜牲赚肿了
张逊没心思与何炬多聊。张逊感到黎社长的大权渐渐旁落了。身为知识分子的黎社长太正直了。太正直了的人是没人敢巴结的。假如你为人很正直,谁会巴结你?一个特别正直的人是没有朋友的。黎社长在z出版社就是特别正直的人,因此没人愿意和他相处。他的大权被杨社长渐渐削弱了。杨社长为这个人说话,为那个人说话,而且确实为那些人争得了一些既得利益,比如职称解决了,比如住房调整了,而那些人均是社里的中层干部。他们渐渐就成了杨社长的心月复,他们觉得杨社长靠得住,而黎社长靠不住。所以社里有些事情就变成了杨社长说了算,而黎社长说了却不能算数。这都是这一两年里起的变化。黎社长也晓得自己说话不灵了,有人都敢当面顶他了。办公室的何主任就是其中一个。
办公室的何主任可以理直气壮地冲他说:“这件事情我办不了
办公室的何主任还可以说:“这件事情要问杨社长,这件事在杨社长的职权范围内
办公室的何主任甚至大声申辩说:“杨社长不会同意
张逊感到黎社长的权力越来越小了,最后他会被杨社长架空。杨社长虽是副社长,却比黎社长有手腕,会笼络人心。黎社长很想多栽花少栽刺,这恐怕是知识分子的弱点。一个知识分子假如想成为一个人人都说好的好人,他就不晓得权力为何物了。黎社长过了五十岁后,就很想成为人人都说好的人,对这个提出要求的人说考虑考虑,对那个提出问题的人说研究研究,结果搞得人人都对他有意见,因为他没解决任何问题。老百姓当然希望当领导的替他解决房子啦职称啦等等问题,你不帮他解决那你就不是领导。杨社长可以同这个人解决,同那个人力争,所以杨社长是z出版社里很多人的领导,而黎社长却成了众叛亲离的角色。假如你当领导,也想在人人面前做好人,你也会像黎社长一样,人人都不买你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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