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面床而立,一个背床而立,谁也没有看谁。
南宫烈脸上仍旧蒙着巾帕,是以什么也看不见,而真凉震惊的眼神仍凝滞在塌陷下去的床榻之上,久久地无法移开。
即便她曾经在电视电影里,也没有看过类似夸张的场景,一个男人一拳头下去,居然可以将一张床砸塌。
但事实上,南宫烈确实一拳头下去把床给砸塌了。
真凉知道,南宫烈具备这样的力量,一方面肯定是他武功高强之故,而另一方面,肯定是他气极之故。
一个人在气急攻心之时,往往能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若是事后再让他尝试一次,或许再也达不到先前的水准。
而南宫烈生气的缘由,显而易见,全是拜她给他清洗家伙导致。
不知过了多久,真凉终于有些回过神,缓缓地将眸光转移,首先落至南宫烈砸床的右手上。
这男人能砸塌一张质地考究的硬木床,那他的手必然受损严重,不是外伤破皮流血,便是内伤淤肿,甚至骨折骨裂之类。
真凉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地拽着衣裳,望着南宫烈那只看不出有任何损伤的右手,轻轻地问道,“皇上,你没事吧?”
这话问得虽然真心实意,确实是属于她对他的关心,但因为真凉心虚加不安,总觉得自己假惺惺的,有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嫌疑。
南宫烈不吭声,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仍深深地陷在属于他自己的愤怒之中,尚没有清醒过来。
真凉就在他的沉默的冷淡中,火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做得好像有些过分。
站在她的角度,她将她的清白之身交给已经没有清白之身的他,为他清洗一番,也是公平起见,合情合理的。
可若是站在他的角度看呢?她的举动好像是挺侮辱人的。
换种方式想象,若是南宫烈在占有她之前,亲自动手清洗她的隐秘之处,她会作何感想?
无论她曾经有没有过男人,他的那番举动对她而言都是极具侮辱性的。
若是换了她,恐怕她也要气得砸床,怒得说不出话,甚至还脆弱得恸哭吧?
真凉望着南宫烈的眸光缓缓上移,落至他阴云覆盖的俊脸之上,内心五味陈杂,很不舒服。
若是时间可以倒流,她可以重新来一次,或许她还是想要为他清洗家伙,但是,在清洗之前,她不会拿增加男女之事的情趣之说去糊弄他,而是跟他实话实说,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再动手不迟。
而不管他同不同意,她因为做到了事先告知与问询,是以不算侮辱到他,即便他因为她的提议生气,也绝对不会生气到砸床的地步,毕竟一切尚未实施。
真凉明白,南宫烈方才能够那般顺从她,肯定也是对她充满期待的,而谁想,他的满腔期待却变成了她对他莫大的侮辱,一心以为她在增加男女之事的情趣,正惬意地享受着,可却突然发现,她其实是在拼命地嫌弃他,试问哪个男人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与忍受?没有被打击到吐血恐怕已经算是万幸了。
不知是南宫烈气得忘记了,还是不想再看真凉的嘴脸一眼,一直没有拿掉脸上的巾帕。
真凉望着那块稳稳蒙在南宫烈眼睛上的巾帕,越看越是碍眼,这哪里是增加情趣的巾帕,分明是侮辱他的罪证之一。
再也不想让这块巾帕再侮辱到他,真凉踮起脚尖,探出一只手准备将南宫烈眼睛上的巾帕揭下来。
在她的指端即将触到巾帕的刹那,一直一动未动的南宫烈感应到她的动作,忽地抬起他的右手臂,凛然将真凉的手腕重重打下。
与此同时,冰冷的声音从他的薄唇里如碎冰般喷射出来,“别碰朕!”
这话听在真凉的耳朵里,仿佛还有那么一层言外之意:你这种女人没资格碰朕!
真凉忍受着手腕的剧痛,噘着嘴,犹豫着要不要郑重其事地跟他道个歉时,南宫烈再次冷冷出声道。
“尉迟真凉,在你的眼里,朕究竟有多脏?”
这番话,一字一顿地从南宫烈嘴里迸射出来,仿佛他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天大的不公正待遇,仿佛他是这世上最干净的男人,是她误解冤枉了他。
真凉的心咯噔一下,莫名愧疚的同时,不由地暗赞南宫烈的心思犀利。
若是换成迟钝一些的男人,哪怕被蒙着眼感受到了她在用巾帕给他那家伙擦拭,恐怕也不会想到她的真实心思,或许会好奇地问一问她,这么做的缘故,或许会傻傻地认为,她这么做就是别出心裁地增加男女之事的情趣。
而南宫烈却有一颗聪颖敏锐的心,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猜出她那做法的用意。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猜中了她的心思并且持笃定的肯定态度,她若是再寻找托词否认,恐怕像是火上浇油,惹得他更加不快。
所以,倒不如间接地承认吧。
一边承认,一边隐晦地告诉他,她对他的嫌弃,并没有达到可以牺牲掉性命而抗拒的地步。
“皇上,这世间本就存着诸多不公之事,但不公也有它所不公的限度,即在不公之中有公平。我有过男人,皇上也有过女人,但是,我有过的男人跟皇上所有过的女人比较起来,宛如小巫见大巫。是以,臣妾在献身之前为皇上擦拭一番,本身不为过分。臣妾过分的是,不该以增加男女之事的情趣为幌子,欺骗皇上的情意。为此,臣妾深表歉意,望皇上体谅。但是,无论臣妾做错了什么,希望皇上明白一件事,臣妾再嫌弃皇上,也已经做好了与皇上欢好的准备,若非出自真心实意,不会那般较真地为皇上擦拭
“哼!”南宫烈冷哼一声,走到自己抛落衣裳的地方,一边捡起衣裳麻利地穿就,一边讥讽道,“所谓眼不见为净,看来朕的肮脏,最好在黑暗之中,才能更好地掩饰
真凉还完全没有领悟出南宫烈的意思,穿好衣裳的男人已经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仿佛已经对她心灰意冷,甚至在心理上已经将她打入冷宫。
直到他开门之前,他才一把扯掉了眼睛上蒙着的巾帕,不屑地丢在了地上,砰一声甩上了门。
真凉双脚一软,一坐在已经塌方的床沿,心里难受极了。
委屈与伤心的泪水扑朔而下,滚滚不断。
谁都会犯错误,她不过是犯了一念之差的错误,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这般过分地难过?
比起被南宫烈强占,她以彻底激怒他的代价逃过了一劫,她理应庆幸、高兴才对,可事实上,她却愧疚得难过得不行。
摆脫被强占的命运是她所愿,彻底地激怒他也是她所愿,可是,当这两个愿望都实现的时候,为什么她就高兴不起来呢?总觉得惴惴不安呢?
真凉呆呆地坐在床上,直到有人进来更换木床,她才有些明白自己不安的原因,更明白南宫烈最后丢下的那句话的意思。
因为焦公公再次前来传达皇上的旨意,并且送来了她侍寝所需要的东西。
焦公公交代两个嬷嬷,皇上更改了之前的侍寝要求,要求凉妃跟其他的嫔妃侍寝的规矩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凉妃在侍寝之时,寝房里必须黑灯瞎火,不准点灯,更不准她讲话,皇上二更之前自会离开。
从原先可以开灯侍寝的破例,到现在恢复原先规矩的要求,真凉明白,那是因为她惹怒了南宫烈,是以失去了被他特殊对待的资格。
而让真凉最最最不明白的事,南宫烈明明已经对她痛心疾首、满脸皆是嫌弃,怎么还会要求她继续侍寝呢?
但很快,真凉便想通了,也许这是真姨娘的意思,而感恩的南宫烈不想让他的姨娘伤心,是以就算再讨厌她,也要满足姨娘的心愿。
眼不见为净,只要看不见她的模样,大概他就可以将她想象成其他女人,完成真姨娘所要求的任务了。
如此一想,真凉反倒觉得南宫烈有些可怜,因为长辈的愿望,而不惜牺牲自己。
天黑之后的那场侍寝,她绝对不可能再做什么给他擦拭之事了,真凉找出菊晨光送给她的那个荷包紧紧地捏在手里,呆呆地盯着看,暗忖着,她是不是该在侍寝之前,弄点能让自己神志不清的药粉吃吃,好让她即便是被他欺负了,也不会太过抗拒与排斥?
寝宫外的奴才们全都喜气洋洋地忙活开了,他们都知道皇上独自进过凉妃的寝宫,并且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因为南宫烈从来没有在白日与嫔妃单独相处的先例,是以奴才们既吃惊,又为凉妃感到自豪、高兴。
当然,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皇上单独进去凉妃寝宫的初衷,是想要跟凉妃提前行云儿雨之事,虽然皇上后来更改了凉妃侍寝的要求,让她变得跟其他娘娘一样,但在他们眼里,也是凉妃受宠的表现。
以主为荣,才能一荣俱荣,这是奴才们所懂得的道理。
而当所有琼玉宫的奴才脸上都挂着笑容的时候,唯有一个人,深深地蹙着眉头,仿佛有着莫大的心事需要诉说。
那个人便是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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