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格的这番话,让心安消化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她够聪明从江云那儿得知吴琉的母亲也姓张,也叫张芬兰,她大概永远没办法理解颜格当时听见她在电话里让同学帮忙调查张芬兰时为什么那么生气。她调查的是父亲珍藏照片里的女子张芬兰,而颜格误会成她是想调查吴琉的母亲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软肋,继而威胁吴琉让她离开颜格。
这样的误会,好像是多米诺骨牌游戏一样,只要推倒了第一张,后面无数张都能有条不紊接踵而来的倒下。第一张牌是,她拿那笔钱让吴琉离开,接下来便是,颜格误会她那时候明知道吴琉的母亲生病急需要钱故意拿出那笔钱,然后再是,她并不知情的被江云叫到医院,在医院接到自己同学的电话,请求人家帮她调查一个叫张芬兰的女人,这一系列动作被颜格误会成:她的好友在医院发现了他和吴琉,打电话让她过来亲眼认证了之后,她不甘心的叫人调查吴琉的母亲张芬兰,想从吴琉母亲的身上找到什么切入点,从而像当初一样威胁吴琉离他远一些。
原来在颜格心里,她蒋心安真的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好歹还是夫妻不是么,多讽刺。心安后来一点解释的冲动都没有,何必解释,他若不信任,她再努力漂白也是徒劳。更何况,真的并不是每一个真相都能像电视剧的情节一样,得到沉冤昭雪昭告天下的机会。
父亲的病情在检查出癌症的第二十八天开始恶化,面色蜡黄,四肢干瘦,双眼无神,几乎都到了那种无法隐瞒的地步。父亲整天呆在书房或卧室,餐点以及洗漱都由心安一手安办,公司的部分事情其实已经是由心安在父亲的指导下暗自操作,有些起了疑心的叔伯前来“探视”时都被心安四两拨千斤拨了过去。颜格从最开始的一日一次探视变成后来的两日一次或者三日一次。他似乎还是很排斥心安,因为他过来的时间依旧挑选在她以往都起不来的大清早,他过来探视和她父亲在书房交谈的时候可能一点都没发觉,她就躲在父亲书房的洗手间里。他大概不会知道,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能在早晨七点醒来的觉,她在他来之前已经起床照顾父亲很久了,她没有为他特地起早床,只为他不想见她的原因特地在他出现的时候躲起来,仅此而已。
除心安之外最先得知父亲病情的是颜格,颜格记忆里那天的岳父神色特别萎顿,他侧面委婉的问了一下,岳父坚持说自己没事只是普通的肺炎,可是在他出门转身带上门的时候,透过狭小的门缝看见正捂着唇拼命压制住咳嗽的岳父,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有触目惊心的血液从他干瘦的手指指缝里一点点溢出来。
颜格目光微惊,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转身走至隔壁的房门前,敲门,无人回应,直接拧动门把进去,偌大的卧室一片空寂,只有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
洗手间的门留了一条细缝,颜格没做多想直接推开,里面正站在洗手池前双手捂脸的年轻女子惊得反射性放下手来,那双本是清澈明亮的大眼,此刻红肿得如同两颗难看的核桃。颜格目色一寒,心里分明已有底数,还是沉着脸认真问了一句:“蒋心安,你有没有话对我说?”
蒋心安愣在原地,怔怔了好几秒,没有做声,只剩眼泪刷刷往下掉。她似乎一贯喜欢欺骗隐瞒,那些在教堂里立过的誓言在一个一个的欺瞒面前已经变成了讽刺的模样,颜格没有给自己第二次询问她的机会,轻笑着转身即走,然后便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浓重的哭腔从后面断断续续的传来。
“颜格……爸爸他要走了。我爸爸他……可能撑不住了……”
她的声音里夹杂了前所未有的惶然与无助,这样的脆弱很让他这个丈夫无法控制的产生心疼感和保护欲,可是这些情绪,都没有自心底的那种可笑来得快。身形高大的男子回过身,俊朗的脸上是一种心安从未见过的情绪,他没有靠近一步,就这么远远的遥望她一个人在脆弱绝望的情绪沼泽里挣扎,然后袖手旁观的嗤笑道:“蒋心安,有些话或许我不应该放在这种时候来说,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安排的这场棋局里,我到底算得上是一颗怎样的棋子?”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刀子,随着他的冷言冷语一字一句在她的心上割下无数道口子。他继续冷笑着说:“当初让你那么费心都要得到的我,在你当年的阴谋拆穿后居然可以那么轻松的说出离婚也可以这种话来,我还在好奇自己对你而言怎么忽然间就变得不再重要,原来是选择了更重要的东西是吗?你的父亲检查出重病,他不信任我,你也是,你们都害怕我会夺走你们两父女的财产,所以向我隐瞒了你父亲的病情,所以跟我说出离婚也可以的那种话,所以其实你这些天应该都是在等着我主动跟你提离婚吧,在你父亲病重之前离婚,这样在他走了之后你们家所有的公司股份都归你,与我这个外人毫无关联,是这样吗?这样很好啊,蒋心安,这样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呢,你怎么不继续瞒下去呢?前些天故意当着我的面打电话叫人调查吴琉的母亲就是为了激怒我让我跟你离婚的吧?是因为我还没有跟你提出离婚让你很苦恼,所以另外想出更好的计谋是吗?所以你现在摆出这样沉痛的表情告诉我你父亲病情的真相也是你计谋里的一部分吗?蒋心安,你可真是演技实力派,你不提名奥斯卡我都觉得惋惜。当初和你结婚的时候,我就忘了告诉你,我颜格还真不想贪你们蒋家一指缝便宜,你想离婚我如你所愿,有生之年,我颜格发誓你们蒋家股份我绝不干涉半分,你们蒋氏的大门我也绝不踏入半步
他走得时候,随手关上门的声音很大,大得几乎震碎了蒋心安的心。原来误解真的就是她一直以为的那种多米诺骨牌,你推倒了第一张,后面的厄运都会接踵而来。
吃了黄连的哑巴,你怎么明白她的苦楚。
父亲的离开,比颜格的离婚协议来的还要快。入冬之后一直阴雨连绵,那是这一个寒冬以来第一个晴空万里的天,精神一直很萎顿的父亲那天特别清醒,他说外面看起来很暖和呢,心安你扶我出去晒晒太阳赶走霉气吧。心安笑着轻声说好啊,爸爸,霉气赶走了你的病就好了。父亲笑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轻抚了抚她的头,低声说了一句,傻瓜。心安赶紧侧过头去不让眼泪砸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心安和父亲坐在管家给他们搬出来的沙发上,心安让管家找出一台老式的收音机,把它放在草坪上,旺财围着那没见过的新鲜玩意绕了几圈,大概是没闻到诱人的味道,意兴阑珊的走过来懒洋洋的趴在父亲的脚边,阳光比想象中的要温暖很多,好像真的能把心底阴暗潮湿的地方都晒得干爽明亮,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传来一些老旧的歌曲,轻柔的,缓和的,这样的感觉惬意到让心安迫不及待的奢望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父亲指着蔚蓝的天际一侧说:“天都晴了,怎么看不见彩虹呢?”
心安轻声回:“彩虹姑娘马上就出来了,爸爸肯定会看见的
父亲又说:“好久没吃我们家姑娘包的饺子呢
心安轻声问:“那我去买材料回来包给爸爸和旺财吃好不好?”
父亲静静默默的看了心安很久,足足有一分钟那么久,然后笑着说:“好啊,闺女
心安起身,拉着父亲的手,低声笑着说:“爸爸,你等我父亲轻握了一下她柔软的手心,脸上眼里都是满满慈祥的笑意。他轻声回:“嗯,我等我的宝贝女儿
心安换了衣服开车出门时,父亲还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撑着沙发扶手对驾驶室里的心安笑着拼命挥手,他的笑容比当时的阳光还要温暖。心安一路八十码开到市中心,在超市快速的挑好饺子皮与需要调和的馅,回去的路上顺畅无比,心情也愉悦了一些,将车随意停在门口提着一大袋食材下车,旺财站在门口似乎有些狂躁不安,见着她后摇着尾巴跑过来,心安模模它的头骂它是吃货,领着它进门,院子里的沙发是空着的。
客厅里很多人,管家,佣人,住在附近的叔伯,还有一些她并不熟识的面孔,当然,还有最最疼爱她的父亲,此时正闭眼靠着沙发椅背,一脸安详。
当时蒋心安就站在客厅门口,客厅里太多人的嘈杂似乎因为她的出现而霎时间寂静无声,大家都看着她,每个人都带着各色各样的目光看着她,可是,她的父亲,却没有睁开眼来再多看她一眼,不是说好,想吃她包的饺子的么?不是说好,要等她回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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