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凝珏是被小丫的尖叫声吵醒的。
小丫的声音恐惧尖锐,似乎遇到了极可怕的事情。
夏凝珏立时清醒,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小丫拉到了身后,这才看见眼前一条凶猛高大的黑狗正吐着舌头,目露凶光地看着她们。
夏凝珏顿时一僵,一时也不敢乱动,只手悄悄地去掏那把自制的简易匕首,却不敢说能够将这恶犬一击致命,若是被咬,现在可没有狂犬疫苗打,中医却没有可靠的预防狂犬病的药方,即便发作时可以治疗,能否治好也在两可之间。
“啪”一声,一颗小石子打在黑狗的身上,黑狗顿时转移了注意力,回身对着拿石子打它的小乞丐萧剑虎视眈眈。
“糟糕!”夏凝珏暗叫一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狗向那萧剑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银光一闪,那黑狗已是鲜血狂喷,身首异处。
夏凝珏定睛看去,却是坐在地上的中年乞丐,手中一把长剑,血滴顺着剑锋留下,竟是不沾的,好一把宝剑。
中年乞丐还剑入鞘,兀自妄动之下,骨折的腿脚却是一阵剧痛,脸色也顿时有些发白。
外面隐隐传来人声,夏凝珏看着黑狗油光水滑的皮毛,以及颈间带着的皮圈,顿叫不好。
“你们赶快出去藏起来,不许出声。”来不及逃开,夏凝珏只好让中年乞丐和萧剑顺着破庙后面的破洞逃出去,找个地方暂时躲一下。
那中年乞丐看了夏凝珏一眼,拉上还欲开口的萧剑,拖着伤脚从破洞里面爬出去:“我们留在这里,她们反倒不好撇清。”
外面的人不一时便寻到了这破庙里,却只见得两个小乞丐互相抱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小丫是真的吓到了,缩在一旁颤抖着不敢吱声。夏凝珏却是装出害怕的样子,目光却将这一行人迅速地扫视了一遍。
为首的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穿着极是富贵,长得有些胖,脸上的表情有些蛮横霸道。身后跟着的四人,却都是小厮长随的装扮,均是巴结讨好的模样。
为首的男孩一看见惨死当场的黑狗,顿时怒目圆睁,冲着唯二在场的小丫和夏凝珏而来,抬手便是一鞭子抽来:“你们敢杀我的黑虎。”
夏凝珏没有想到这孩子看着一副富贵相,却是完全没有脑子的,想想她们两个小孩子,又如何能够如此干脆利落地杀死一条大狗?所以便没有料到他一上来便会动手,只来得及将小丫拉开,自己却是挨了一鞭子,生生的疼。
小丫吓得大哭起来,夏凝珏顾不得疼痛,只将她藏在身后,生怕她哭花了脸上的黑灰,露出原本的面貌来。
“我们没有杀那条大狗。”夏凝珏朝着那男孩喊,“我们打不过那大狗。”
这时跟在男孩身后的一个小厮也凑了上来:“少爷,看他们的模样,绝对打不过黑虎的,黑虎想必真不是他们杀的。”
“就算不是他们杀的,想来也有份。”男孩只蛮不讲理地又抽上一鞭子。
夏凝珏看着对方几人,便知是斗不过的,又无法躲开,便只好生生又受了下来。
“真不是我们杀的,是一个很威猛的大侠,他身上佩着一把长剑,只‘刷’的一声就把大狗杀掉了。”夏凝珏装作害怕的样子,一股脑儿地说道。
几人探视过黑狗的伤口,已经信了七八分,顿时心中有了些慌乱:若真是那江湖侠客杀的狗,他们再吵吵嚷嚷地,惊动了他,回头再来跟他们计较,恐怕是讨不了好的。于是忙都上前劝那男孩:“少爷,看来杀狗的人呢武艺却是高强,小的们怕不是敌手保护不了少爷,莫不如我们先回去找齐人手,到时再做计较。”
男孩看着黑虎那利落的伤口似乎也有些怕,偏还是一副妄自尊大的模样:“谁敢动我?我们薛家可是‘金陵四大世家’之一,哪个不怕死的来动动看?本少爷非叫他们家破人亡不可。”
夏凝珏眸光一黯,忙将小丫藏得更深了些,这是孽缘吧?这男孩,如此行事作风,又是那“金陵四大世家”的薛家人,怕是那薛蟠无疑,若被他看到小丫,这悲剧是否要提前上演?
幸好那几个下人怕担干系,纷纷七嘴八舌地劝说男孩回去,又说去找“蝌少爷”的武术师傅来,说那人武艺高强,必能将那杀死黑虎的贼子正法,这才说动那男孩,匆匆抬了黑狗的尸体离去。
见他们离开,夏凝珏忙将小丫拉出来,吩咐收拾一下,立即离开,生怕那男孩叫齐了人手又返回来。
两人从破洞离开,又找到了藏在不远处的萧剑二人,那中年乞丐正痛的冷汗直冒,腿脚的扭曲弧度更是怪异。
“你的腿骨头没接好,最好敲断了重新接骨。”夏凝珏自明白萧剑的身份后,便知晓这两人必是一身麻烦,毕竟萧剑的父亲方之航是文字狱获罪的,但对方毕竟救了她们,也没有眼睁睁见死不救的道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过一个小孩儿,对方信不信她不知晓。
中年人明明痛得狠了,却仍笑着道:“难不成你还会接骨?”
夏凝珏道:“我会,不过要看你敢不敢让我把你长歪了的骨头先敲断了。”
萧剑怒目道:“你这小子好没道理,我柳叔叔救了你,你却还要敲断他的腿……”
“萧剑。”中年人喝止了萧剑,却又深深看了夏凝珏一眼,见她目光坦然坚定,突然大笑起来:“好!我柳无锋一身武艺,如今落得残疾收场,倒不如便试它一试,便是不成,难道还会比现在更糟糕的么?”
夏凝珏听了,也不由得佩服他,不是谁都有勇气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手里的。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四人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夏凝珏让萧剑重返破庙拖了一块门板和几块小木板出来,又搓了草绳,让中年人坐在门板上,三人费力地拖着他离开。
四人找了一隐蔽处安置下来,夏凝珏便动手给中年人模骨,然后拿了钝石块将其敲断,这其间的痛苦,却非常人所能忍受,中年人拼着没有叫喊出声,却是昏死了过去。
夏凝珏也是无法,身边没有针灸用的针,否则倒是可以截断腿部的感觉,进行局部麻醉。
重新接骨,上药,用木板做成夹板固定伤腿,中年人也没有醒来,萧剑却买了食物回来。
夏凝珏怕萧剑见了治疗过程而质疑生乱,故意打发他去买了食物,等他回来,伤势却已处理妥善。
四人便如此结伴而行,萧剑二人欲往云南,夏凝珏二人想去苏州,便四人一同取道苏州,萧剑二人再由苏州去往云南。
夏凝珏找了一家铁匠铺子,给那木板车装上了几个简便的轮子,三个孩子便这样拖着柳无锋一路出城往苏州而去。
一路上,若逢人烟,便或乞讨或用身上的碎银子买些食物;若宿野外,倒是萧剑习得些拳脚功夫,偶尔也能捕得野鸡野兔改善伙食,更多的,却是夏凝珏采来些野菜野果果月复。若是遇到河流小溪,便是模些螺蛳捕些小鱼,青蛙也吃过,没敢让小丫看见处理的过程,否则她怕是咽不下去的。
倒是小丫还能觉得庆幸,说是没有沦落到吃“老鼠”的地步,她已经十分开心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柳无锋伤得颇重,他们一路行得极慢,及至常州,已是深秋时分,四人便也不再赶路,只留在常州等待开春再继续行程。
所以,等到夏凝珏回到苏州,却已是物是人非,祖母过世,姑姑扶灵返回了济南。
夏凝珏一回到苏州便极受关注,她这才知晓,自己居然是个“已死”之人。她当时被梓依灌了药一直昏迷,并不知自己被刁二带走时梓依一家被抓,只以为是梓依将她卖给了刁二的。
那时的事情闹得颇大,张凡被十数人家状告,累及张同知被御史参奏夺了官,所以稍加打听,便知晓了一切始末。夏凝珏听说后,顿时急得恨不得立时到了夏清莲身边,却也敏感地发现事情十分怪异,只不及细想。
知晓夏清莲已和舅公家断了来往,后托庇于贾敏夫妻,便是扶灵返乡,也是林海贾敏派了人帮忙的。夏凝珏只得上林府求见贾敏。
柳无锋和萧剑不放心二人,倒一时没有出发前往云南,只两人却不便露面,便居了暗处,悄悄保护二人。
夏凝珏带着小丫登门,贾敏、林海都是十分惊喜,忙忙地接待了她们。
贾敏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孩,沐浴更衣后的模样,竟是不比自家女儿逊色几分的,也不由得感叹。
“夏凝珏、小丫见过夫人。”夏凝珏带着小丫上前行礼,小丫仍是怯生生地躲在夏凝珏的身后,不敢多话,倒是夏凝珏落落大方的模样讨得贾敏几分欢喜。
“不用多礼,我和你姑姑极好,你便叫我一声贾姑姑无妨。”贾敏看着夏凝珏确实欢喜,又想起夏清莲不时的哀痛,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却又庆幸夏凝珏终究是安然无恙的。
“贾姑姑。”夏凝珏从善如流地改口。
贾敏更是欢喜,拉了夏凝珏进前,又问:“这个孩子是?”
夏凝珏连忙把小丫拉到身前道:“贾姑姑,小丫是从小被拐子拐走的,是在元宵节的花灯会上被拐的,家里应该是苏州人士,能不能麻烦贾姑姑帮忙找一下她的家人?”
“竟是如此?”贾敏又拉了小丫近前端详,“这孩子长得这般好模样,兼之这眉心的胭脂记,若真是苏州人士,怕是极容易寻找的。”
“如此,便谢过贾姑姑了。”夏凝珏展颜一笑,倾城风姿,便是贾敏也有些晃神。
这时,贾敏身边的大丫鬟素芸进来,笑着行礼道:“夫人,玦哥儿吵着要见新姐姐呢。”
贾敏也不由得失笑,自己这个儿子,普出生时体弱,后来调养好了,竟是个活泼闹腾的性子,平日里又极黏黛玉,今日听说了有新姐姐来,便又闹了起来。
虽说儿子不似自家老爷的温文儒雅性格,贾敏却更欢喜他的调皮,毕竟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她最大的希望却是他的健康安泰。
林墨玦比一般小孩学走路要早,此时已经能够跌跌撞撞自己行走,跌倒了也不哭,也不让人扶,只自己爬起来,平日里也少叫人抱的了,今日却是急于见到新姐姐,便不再坚持自己走路,乖巧地让刘嬷嬷抱了进来。
贾敏正欲伸手接过林墨玦,却见林墨玦朝着夏凝珏伸出了手,眼眶红红的,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夏凝珏伸手抱过,奈何这个小子长得极结实,而她这一年多来,营养不良,确实有些抱不动,刘嬷嬷便想将林墨玦抱回,偏生林墨玦抱紧了夏凝珏的脖子不肯撒手,甚至极少见的哇哇哭起来。
贾敏和刘嬷嬷无法,便让夏凝珏坐在椅子上,林墨玦坐到她怀里,这才罢休。
贾敏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道:“这孩子,今日不知怎的就和你投了缘。”
夏凝珏见了这么个粉扑扑的女圭女圭,心中也是欢喜,忍不住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蛋,道:“哥儿长得真是可爱。”
林墨玦顿时红了脸,连光脑门都红了起来。
林墨玦此时心中已是极度的后悔别扭,只因为突然知晓夏凝珏未死,一时激动的后果,却是在自己的天敌面前丢了如此大的脸,后悔莫及。
原本想要相认看夏凝珏变脸的计划也不得不搁浅,现在相认,丢脸的可是他呢,还是以后再说吧。
可是,不论如何,还是会被嘲笑一辈子的吧?
林墨玦纠结万分。
此时的知府衙门里,曲桓也已经知晓夏凝珏回来的消息。
通判严华有些焦躁道:“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娃,竟能够自己逃了回来,早知如此,当时便不该找了人来将其带走。”
曲桓却是笑道:“何必着急?那张凡的罪责,本是数罪并罚,小丫头死不死的,多这一条不多,少这一条不少,根本无关紧要。倒是那林赖氏等人,该是极愤怒懊恼的,要知道,若是夏家小丫头未死,她们不过是诱拐之罪,且是亲戚,本无须判那般重罪。看着吧,她们必然是要闹腾的。”
严华也反应过来,笑答:“呵呵,若是如此,那林海大人,必不会袖手旁观,毕竟那夏姑娘于他家妻儿却是有救命之恩的,大人若是能够施以小小的援手,林大人也得记得大人的一份情。”
“哼,那林欢当初跟在张凡后面,虽说没给本府造成什么麻烦,却也是极令人厌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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