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兰儿……”
寂静的室内,靳成熙突然的叫唤令时月纱一怔。天啊,他、他在叫她了。她笑了。他梦到她了吗?他的梦里有她……就在此时,靳成熙张开了眼眸,在明亮的烛火下,视线蒙胧间,她跟卓兰的容貌竟交叠为一,同样的杏眼楼唇,同样的笑靥,同样灵活动人的明眸……卓兰,是他的卓兰!
“你回来了,兰儿,你回到我身边了?”他忽然起身将她紧紧抱住。
“是,是兰儿回来了,兰儿回到你身边了。”时月纱也紧紧抱住他,她的眼眶热了,心激动了。她有多久没听到他这样喊她了?
然而,不同于她的喜悦,靳成熙瞬间从混沌的梦境中完全清醒,定眼一看,发现眼前的人是时月纱而非卓兰时,他神情一震,倏地放开她。
时月纱眼眶中的热泪刚落下脸颊,就见他脸色霎时一变。
“你不是兰儿,兰儿早就死了,而朕又到底在干什么?”靳成熙突然怒声的责备起自己。
“成熙?”时月纱伸手模向他的肩,但马上被他粗鲁的打掉,“不许你这样叫朕!”她瑟缩一下,手指被盛怒中的他打到微红,隐隐作痛,但这也不及她的心痛。见他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愤怒,她不懂,难道这一切只因为他喊“兰儿”,而她回应气氛顿时凝滞下来,她全身微微颤抖,眼眶已红。
靳成熙眯眼瞪着她,额暴青筋,“这样玩弄朕,真把朕当笨蛋吗?!”她一愣,“玩弄?不,我不懂……”
“不懂?那你是怎么知道兰儿是如何替朕按摩纡解的?不管力道或手势都一模一样,你如何学来的?你的心机怎能如此深沉!”他气愤下床,怒指着她问。她的胸口像是被人用拳捶了一下,急急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那这按摩你怎么解释?这是朕跟兰儿独处时、亲密时……该死的!你怎么可能会?是勇毅侯?还是太后的人早己暗中监视,再教会你的?想使恶计让朕迷失在温柔乡,忘了自己的责任是吗?”他怒不可遏的瞪着她质问。
“真的不是……”对这些恶意的指责与猜忌,时月纱根本不知怎么解释,她咬紧下唇,拼命要自己别哭,但胃早已纠结成一团,隐隐发疼。
“而且你还承认你是兰儿?!你怎敢如此厚颜?还是你以为已将朕迷惑,一时得意忘形?”靳成熙朝她怒声咆哮。
时月纱泪如雨下,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她好想说自己就是还魂附体的卓兰,但他怎么可能会相信?此刻的她在他眼中,只怕就跟妖魔鬼怪无异……她看来很难过,几度欲言又止,那模样楚楚可怜,但他哪能让自己再中计?因为在她身上不断看到卓兰的影子,他自欺欺人,失了理智,心醉神迷的忘了防备,才会把心愈向她靠近……可是该死的,她看来就如卓兰一样天真纯良,她的伪装怎能如此高明?
他怒意凛凛,甩柚大吼,“你好可恶,刻意学习兰儿的一切,包括她的眼神、爱好和举手投足。你以为你真能取代她?不,兰儿只有一个,谁也当不了她的替身,即使是你,也别想要取代她,将她从联的心中连根拔起!”靳成熙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粗鲁地从床上拖了下来。
“走!消失在朕的眼前,一步也不许再踏进这里!”时月纱踉跄几步,心中千言万语却是有苦难言,她哽咽一声,连绣鞋也顾不得穿,哭着跑开了。
时月纱失宠了……不,正确的说是被靳成熙狠狠的讨厌了!
从那一天过后,他没再踏进她的永晴宫半步,若是在后宫里巧遇,他的表情也会立即一沉,还命令侍从挡住她,不许她靠近,态度既绝情又严峻,连听她说一句话都不肯。
但时月纱不会忘记他在指控怒骂她时,狂吼声内所含的浓浓痛楚,那是失去卓兰的痛……可卓兰就是她啊!
她就在他身边,却什么也不能说,所以她选择做无声的陪伴,每一天仍静静来到御书房门外,待上一段时间再默默的走人。
御书房内的靳成熙对此是知情的,秦公公跟齐聿一开始会通知他,但见他一脸冷峻,也就不敢再多话了。只不过由于他没理会她,也没派人赶她,所以两人都明白,主子此举摆明了就是要看兰妃能撑多久。
而时月纱果真也很能撑,有时是一炷香时间,有时则到了两盏灯时间。此外,她还很有心,总会记得差人换了点心,请秦公公将冷掉的膳食再拿回御膳房温热,若已温了两遍,就请御厨重新再做份简单的膳食。
齐聿跟秦公公是同情她的,不过几天工夫她看来就清瘦不少,只是那天在兰贵妃宫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齐聿曾忍不住私下关切,结果就见主子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继续批奏折,他只好识相的不再问。
秦公公则开口问了时月纱,那晚她跑出来就是哭,这会儿问,她还是流泪,然后又努力的挤出笑容,“我被皇上误会了,但不会太久的,他会知道我只是想把他的幸福找回来而己。”把幸福找回来?秦公公是有听没有懂,将这句话转述给齐聿听,他也是一头雾水。
但时月纱很清楚,自那晚后,她跟靳成熙之间就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偏偏她是有苦难言,无法为自己抗辩。
她叹息一声,仰头看着灿烂的天空。天气愈来愈热了,那一大片雕花砖墙己经结实累累,再过一个月就能采收了,但她可还有机会跨进自己从前的寝宫,摘下葛蠤果实为他熬煮一碗汤?
她转身将目光越过御书房的窗口,落在里头正看着奏折的靳成熙身上。
远远的,回到皇城的靳成麟走了过来,就见到她静静伫立,一双深情眼眸巴巴的望着御书房内的皇兄,眉宇间还透着一抹教人说不出的深浓惆怅。
门口的齐聿跟秦公公也看到他了,正要行礼,他却摇头示意免了,举步走到时月纱身边,“你怎么不进去?”突来的低沉声音吓了她一跳,定眼一看是靳成麟后,她急忙屈膝行礼,“恭亲王吉祥,呃……是何时回宫的?”他微微一笑,“刚回来,但只是稍做停留,明天又要走了。”
“这么赶?那纱儿不占用王爷跟皇上宝贵的时间,我先退下了。”她柔顺的一福身,随即站到更远一点的地方不再多言。
靳成麟蹙眉望向秦公公跟齐聿,见两人笑得尴尬又摇摇头。看来小俩口是吵架他举步走进御书房,敲敲门板。
靳成熙抬头看,见到是他,近日紧绷的俊颜终于露出笑意,“你到了!朕还在想怎么还没看到你。”他从昨日就收到皇弟派快马送来的消息了。
靳成麟在皇兄的右方椅子坐下,秦公公立即跟进来,为他倒了杯茶,再退出去将房门给带上。,“我刚刚看到兰妃在外面似乎站了好一会儿,一张白晳的脸蛋都让太阳给晒红了,皇兄不知道吗?”他一开口就是时月纱的事,好奇嘛。“我不想见她。”靳成熙简单回答。
“怎么回事?就皇弟我听到的消息,皇兄跟她挺好的,不是吗?”靳成麟倾身向前问。他一直很关注皇城的消息,尤其在听到皇兄的感情有了新寄托,虽然对象让他有些不安,但皇兄的快乐他更在乎。
靳成熙沉沉的吐了口长气,才缓声道:“她颇有心机,与我原本以为的截然不同。”
“原本以为的?”靳成麟顿了一下,“指的是皇兄将她视为兰贵妃第二吗?”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吗?原来所有的人早知道他将时月纱当成卓兰,只有他在自欺欺人。是他一时放纵,被她身上那太像卓兰的气质给吸引了、引诱了,才会忘了他真正爱的卓兰,被心机深沉的她给偷了心。
虽然气她,但他更气自己千倍万倍,他怎能如此脆弱、盲目又愚蠢?靳成麟看着皇兄脸色青白交错,还隐隐带了深深的懊悔与浓浓的自责,不由得站起身走到皇兄身旁,故意大声的笑道:“皇兄愈来愈厉害了,皇弟看宫里的人全让皇兄给骗了。”靳成熙浓眉一蹙,不解的看着弟弟。
“别再装了,皇兄一开始一定是看兰妃演得那么像、那么卖力,便索性看个彻底,看她到底能演到何时?演到什么程度?直到她愈演愈过火,看不下去了,才将她扔进冷宫,以惩罚她的不自量力,竟妄想以兰贵妃的神态举止来引诱皇兄,我这么说对不对?”靳成熙嗤笑一声,知道皇弟是在找台阶让他下。
“她毕竟是勇毅候之女,怎么会是泛泛之辈?但皇兄又是什么人,哪那么容易被迷惑。”靳成麟拍拍胸脯,笑看着兄长。
靳成熙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越过窗子看着远处仍静静伫立的时月纱。她一定不知道,他每看她一次,就是在提醒自己不许再脆弱。
他是九五之尊,那些风花雪月一点也不适合他!
他正视着皇弟道:“言归正传,北疆有异族南下骚扰,你刚休兵又要马不停蹄的带兵去征讨,军队和你的疲惫自是不在话下,万事一定要小心。”
“那小小异族妄想逐鹿中原,皇弟才没放在眼底,我担心的是皇兄。”他这次在边陲驻军够久了,好不容易平定那些小番国,虽然仍有异族不定时作乱,但靠他留在那里的精兵就足以摆平了,所以他才先行返回皇城,没想到才抵中途,三位首辅大臣联名的信函也已送到他手中,指出边陲战况紧急,皇上这边已收到消息,要他再返北疆带兵打仗。
说来,这三位权臣的消息跟行动还真不是普通的快,这王朝里到底有多少奸细埋伏在皇城及军队里,他是不敢去想的。
靳成熙也知道首辅大臣们动作频频,但他并不担心,甚至极有信心,绝对能让三位首辅大臣跌下权势大位。
他长期布线的密探已为他秘密搜查他们在外的不法情事,尤其夏家长居高位,还有太后、皇后掌管后宫,在朝政人事的权力上可谓游刃有余,只要是夏家保举的人,肯定能在一年内晋升官位。
至于保举的对象,则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应有馈赠厚礼等事,但这方面,他们似乎有自己的一套机制,暂时仍查不出非法所得,夏家的财富里仅见定额俸禄。靳成熙将这些新事证一一说给皇弟听。
“当然,要将他们一举扳倒还不是时候,所以在这之前,有些事也只能忍气吞声。有些事能够强悍,但有些也只能被迫配合,绝不能打草惊蛇。”看皇兄布局已有进展,靳成麟虽然松了口气,但是……“三位首辅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妄想将皇弟终年绑在边陲,指称那些叛族只有我有能力讨平,想清君侧的意味明显,可皇兄这里只有齐聿……”靳成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文武官员中也有正义之士,不与三位首辅大臣同流合污,近日更已私下表现忠诚,希望能为朕效力。再者,驻守皇城的军队你己布置妥当,那帮人还不敢轻举妄动。”看着皇兄信心满满,他也就放了心,只是他这一走,皇兄的确更寂寞了。
上一回他出兵,有时月纱胡搅蛮缠的扰乱皇兄生活,但这一次,皇兄只有一个人……然而,事实真是如此?靳成麟是有点质疑的。
窗外,阳光依旧炽烈灼人,一道纤细身影依然伫立,只为了再接近靳成熙。
淋漓香汗从时月纱热烘烘的额角滑落,热气也一直从她脚底窜上全身,将她烤得口干舌燥。她以袖拭汗,再仰头看,这该是人生头一回,她这么不喜欢艳阳高照的湛蓝天空,因为好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