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萧名鼎不识时务的那几句,李嘉今日的心情当属不错的。这些日重光在汴梁逐渐忘记了过去的阴影,人开朗许多。再者梁国那边传来的消息称,襄王近来也入了梁帝的眼,渐渐得了器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依李嘉的提议,襄王作为后起之秀不宜太过显眼,既然朝中已有太子与靖王两党,不如择一个暂作栖身之地。梁国文臣武将再多,但终比不上能的一皇子的鼎力支持。
在梁国朝庭内,李嘉受了靖王几次恩惠便已是靖王的人了,故而李嘉让襄王投靠的是太子。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对襄王而言是棵很适合遮风挡雨又能暗中给自己丰满羽翼的大树。
而萧名鼎的话提醒了李嘉,她所找的“大树”萧和权,不论外力或是内因,终归是要成家的。他若成了家……那双专注得只有她一人的双眼里怕就会换成另一个人的影子吧,这一天她不是早就遇见过么……
太阳从东转到西,再至夜垂四野,星布满天。李嘉坐在案前始终动也未动,地上摊满了她誊抄的书卷。门口摆着的食盒已经由高幸换过三回了,里面的食物没动过一口。
“啪”蜡烛爆了最后一粒火花,整件屋子陷入茫茫黑暗中。李嘉笔一顿,伸手去模身后格子里的火石,模了半天没找到,大概是被重光拿去玩了。这时她才发现长久保持一个动作的双腿已经彻底丧失了直觉,连着胳膊都僵硬得一动就疼。
李嘉揉揉手腕,算了,休息休息。这一休息,就直接趴案上睡了过去。全然不知半个时辰后萧将军揣着一颗热情冲动的心在她门外碰了一鼻子冷灰。
人明明在屋里,左唤右唤死活不开门,连个回音都没有。萧和权熬夜赶路的眼红得发光,炸毛了,袖子向一撸,虎虎生威地冲到门前,长靴一蹬,可怜的雕花门瞬间支离破碎。
女乃女乃个熊的!亏他披星戴月赶回来就为了见她一面,这小白眼狼居然还给他摆起谱来了。
本来还想安慰下萧将军的武一咽了口口水,不由欣慰起来,这才是他们英明神武、霸气侧漏的将军大人啊!就该给那不识好歹的李嘉一点颜色看看!
屋里黑布隆冬的,萧和权找了半天才勉强看到个身影伏在案上,均匀的气息声浮动在黑暗中。♀萧和权鼻子都气歪了,敢情他在外叫唤了半天,这小白眼狼居然在里边睡得正香?!
李嘉被踹门的巨响惊得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望着那个步步逼近的黑影,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手在草垫下一抽,指间牢牢握着把锋利的匕首。在那个黑影弯腰时,李嘉神情镇定而冷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扎了出去。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在黑暗中,李嘉一击不成,当机立断挥臂再出一刀。
萧和权闪退在五步外,以掌为刃击在李嘉手腕,匕首哐当掉在地板上:“你疯了啊!”
声音有点耳熟,李嘉怔愣着望着来人脸上逐渐清晰起来的五官:“是你?”
“不是老子还能有谁?!”萧和权惊魂未定地模了模心口处被划破的衣裳,气急败坏地道:“老子差点就被你给宰了!”
“哦,对不起。”李嘉老老实实地赔礼道歉。
“……”认错认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萧和权恨得想捏死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这么多天没见面,一见面就动刀子往他身上扎,能耐了啊!
李嘉自感做得过分了,良心有愧,关心地加了两句:“没伤着吧。”
萧和权一坐下,恶声恶气道:“伤着了!”
气都不带喘的,李嘉翻了个白眼,伤着才见鬼。
左等右等等不到期盼的安慰,萧和权又委屈又恼怒,一拳捶在案上,堆高的卷轴哗啦啦落了一地:“我走了!!”
吧唧,清清脆脆,贴在脸颊上的唇瓣干燥而微凉,一触就走。萧和权所有的怨气刹那烟消云散,呆呆傻傻地看着李嘉。♀
“乖啊。”李嘉扭头亲了口萧和权,看他安静下来,淡定地转身去收拾地上卷轴。
萧和权捂着侧脸神游天外了会,安安分分地帮李嘉整理书案。
“有火石么?”
“有有有!”萧和权忙不迭地掏向怀里,递过去的时候碰到李嘉的手指,温暖的触感令他指尖一麻,五指一拢拽着就舍不得放人了。
“放手。”
“不放!”萧和权无耻地理直气壮,得寸进尺地借力往李嘉身边挨了过去,低头贴着李嘉耳廓:“我想你了。”
“哦。”
一个冷漠的哦字哪能让萧将军满意啊,不肯罢休地纠缠着李嘉:“想我了没?”
“真话假话?”李嘉捧着烛台将它移到案上。
“……”萧和权一听她这话就泄了所有底气。得,不用猜就知道她会怎么回答了,萧将军干巴巴地说:“假话。”假话就假话,起码蹭点心理安慰。
“哦,那就没想。”
果然如此,萧将军的心和泡在黄连水似的苦,垮着肩自怨自艾,早知道自己一厢情……
萧和权的心跳突然停了一瞬,他将两人的对话来来回回倒了两三遍,倒吸了口气,一把扣住李嘉的手:“李嘉。”不对,太疏远了:“嘉……”不行,太肉麻了……
喜不自禁的萧将军一时语无伦次,李嘉斜睨来一眼,沉渊似的眸子里掠过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萧和权尚没琢磨出那笑意是何种意思,李嘉忽地抽回手去,淡淡道:“夜深了,将军请回吧。”
“……”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刚刚和谐甜蜜的气氛破坏殆尽,萧和权没从这巨大地转变中回过神,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嘉。
李嘉点明:“晚了招人口舌。”
“我看谁敢在背后嚼舌根!”萧和权更气的是李嘉的忽冷忽热:“我待你一片真心,捧着怕摔了,握着怕碎了。你若对我无意,说个清楚明白,我不再纠缠你便是了!何必再三戏弄于我?!”
每每给颗甜枣,还没吃完紧跟着大棒捶下,谁也受不了啊。
李嘉瞥了他一眼:“我哪有戏弄你,哎,别把书放乱了。”
萧和权不理她,虎着脸把书一气推到一处,皮甲一掀就要走人。
真的生气了?李嘉其实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她的本意是向萧和权示好,不能用“情”字来牵连住他,至少在娶妻后还能做个朋友。但一想到萧名鼎在她面前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她就按捺不住刺他一刺。
“我错了。”李嘉破天荒地道歉。
萧和权装作没听见,但爬起来的动作明显慢了,李嘉看得分明,嘴角抿了个笑:“我不该拿你出气。”
萧和权恨她恨得牙痒手痒,偏她一服软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又不甘心就这么被她拿捏在手心里,阴阳怪气道:“都是本将一厢情愿,李大人何错之有?”
哟,还和她拿起乔来了,李嘉顾左右而言他,瞄到他手心里拧成一团的红线:“送我的?”
萧和权脸蓦地涨红,将平安结往袖里一塞,欲盖弥彰:“谁要送你的,老子送别人的!”
李嘉笑一笑:“传闻萧将军与郡主好事将近,果真不假。那嘉便在此祝将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萧和权的“尾巴”竖得笔直,哪还有心思和李嘉斗气,一坐回去脸黑漆漆的:“哪个王八蛋在你跟前嚼的舌头?!什么郡主、公主老子一个都不认识!”表忠心表得那叫一个迅速和严肃。
趴在屋顶上偷听的武一泪流满面,将军啊你没救了,你这辈子就在李公子手里爬不出来了。
李嘉露出一脸不信:“可我明明听萧名鼎他说太后要给将军你与郡主赐婚……”
萧和权怒不可遏:“老子就知道是这混球!明日我就将丢到军中,不磨磨他那混账性子,来日要反了天了。”
武一泪流不止,二爷,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李公子这个一句话都不忘报复回来的小心眼。
“真无其事?”
萧和权苦笑:“你是要我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才相信吗?”
李嘉倒真想说,你掏啊,但想到这二愣子没准真拿匕首扎进心里去。斜支着脑袋,懒懒伸出手去,黑眸里燃烧着光焰:“喏。”
萧和权忸怩了会,将被掌心汗水浸湿的平安结放在她手中:“不准嫌弃!”
平安结编的七扭八歪,李嘉横竖没看出中间结的安字,她真的不能嫌弃么……避不开萧和权亮晶晶的眼睛,她只得违心道:“好看。”
萧和权脸比那花结还要红,李嘉歪在案上看着他想笑,便真的笑了出来。李嘉越乐,萧和权越是恼羞成怒,照着她的嘴巴一头啃了下去。心中缠绵了多日的思念顷刻土崩瓦解,追逐着那双吐息如兰的唇瓣,自暴自弃道:“老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再往后紊乱的喘息声之类,武一已经听不下去了,狠狠唾弃了下自家不争气的将军大人,然后开始犯愁,将军真的和李公子在一起,萧家的香火该怎么办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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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萧和权没从李嘉的屋中出去。
李嘉有心赶他走,奈何这厮死活赖着不起身。于是,两人面对面坐着看了一夜的书。五更天时,倚案打瞌睡的萧和权被阵浓郁的气味熏醒,睁眼发现李嘉衣冠整齐、焕然一新地优雅地坐在那。
萧和权看着她手里的药碗和她那张因睡眠不足而明显苍白的脸,心疼不已:“是药三分毒,我看你的身子大半是被这些药材糟蹋了,去睡会吧。”
“习惯了。”李嘉仰头一口灌下:“今日有事要出城一趟。”
萧和权望着她的双腿,问的含糊:“是因为腿?”
李嘉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摆首道:“不是。”
“那是……”
“公子,马车备好了。”高幸的影子投在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看,我是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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