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梨木几案上,狮钮兽耳衔环熏香炉里飘散着缕缕轻烟,书案上摆放著名家诗词集,范安兰坐在案前,捧着一本诗集正专心看着,远远的似传来凄厉的女子哭叫声,扰得她一直静不下心来,索性就放下书起身。
“外头在吵什么?”外间的丫鬟听到问话,忙回道:“似乎是姨娘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范夫人在安排庶女们住处时,就特意将她们的院子和姨娘们的院子远远的隔开来,姨娘们的院子就在范夫人的正房西边,以前是从正院的月洞门出入,整修后另开了扇门,形成与正院是相邻的两套院子,但正院有三进,姨娘们的院子只得两进,周姨娘自恃是家里第一个妾室,住的是二进院的三间正房,姜姨娘是老夫人给的妾,住在一进院里的东厢,方姨娘则住西厢,两位新进门的住二进院的东西厢。
一般院子除院门,有些还有东西角门或后门,但范夫人在命人修整姨娘这套院子时,特地留了个心眼,除院门就没有其他门可出入,范安兰若想去看周姨娘,就得从院门进去,经过姜、方两位姨娘的门,入二进,又得先经过两位新姨娘的房门前,才能到周姨娘屋里。
一直以来,周姨娘都告诉女儿,她和她爹才是一对儿!她才应该是正妻,竭尽所能的诋毁范夫人,在任上时,周姨娘自己住一套不下于正室的院子,里里外外侍候的人满当当的,她和哥哥也都住在姨娘身边,她一直不觉得姨娘说的有何不对。
直到她慢慢长大,她和二姐各住一套院子,院子不大,仅一进大小,但嫡母放手让她们自己去管,姨娘们却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她姨娘身边那么多侍候的人,根本住不下,姨娘去闹,她本以为父亲会厉斥嫡母。然后顺了她姨娘的意。
没想到,被冷落的反是她姨娘,不过她姨娘好歹争取到了住在二进院的正房里,侍候她姨娘的人极为勉强的挤在二进东西两厢,正当她们母女以为争赢了的时候,嫡母却给父亲新纳两个姨娘。
但从此她也很讨厌踏足姨娘的住处,那似乎总在提醒她,她是庶女,是个姨娘生的。
不过嫡母南下探亲去,把家务交给了三嫂和内院总管及丁嬷嬷管着。两个奴才在主子跟前,就算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奴才,因此她姨娘这些日子开始张扬起来。
这吵嚷声既是打姨娘院子那边过来的,兴许是她姨娘出手惩治那两个新进的姨娘也说不定。她的两个大丫鬟对视一眼,便开始奉承范安兰,然后编派下两个新姨娘与那进门多年没生养的方姨娘几句,说得范安兰心里舒坦了,不防有个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将进来,她焦急的想说话,却因跑得太急喘得说不出话来。
范安兰看她那个样子就不喜。冷斥一声,“没规矩,你是那个院子的?”
小丫鬟说不出话,大丫鬟们知她是姨娘院子里的粗使丫鬟,便问:“这是怎么了?我家姨娘罚人了,所以你来跟姑娘求情的?”
小丫鬟焦急不已。连连摆手,“不是?那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大丫鬟倒了杯茶给小丫鬟,小丫鬟一口饮干,粗喘口气,才道:“姑娘。姨娘,周姨娘被徐管事的人押走了。”
“这是怎么啦?反啦!”范安兰一听便冲口而出,斥责了一声后,才疑惑的问,“徐管事是谁?”
大小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徐管事是谁,三姑娘是在骂谁反啦?大丫鬟忙给自家姑娘科普一下,范安兰方知这徐管事是家里专管刑罚的人,是祖父的心月复。
“好端端的,祖父让人把姨娘押走做什么?”
大家当然都不知道,范安兰领着人就要去找祖父问明白,不想院子被人从外头封住了,范安兰在里头跳脚,院里一个小丫鬟及时想起来,还有后门啊!范安兰忙让她带路,只是后门一样被婆子锁住了,范安兰硬着脾气要出去,婆子冰冷的看了她一眼,道:“这是老太爷和大老爷下的令,姑娘若有问题,待老太爷让您出去了,再去问吧!”
大丫鬟忙掏出银钱想要买通婆子,不想婆子摇头拒绝,竟是连话不应她一句了。
范安兰只得惴惴不安的回了房,只待天一亮,就找三哥夫妻去见祖父和父亲。
大书房里,范太傅冷冷的扫了委顿于地的周姨娘一眼,随即摆手让人把她押下去,周姨娘不明所以,脑子转得飞快想要从老太爷的问话里,找出蛛丝马迹好自救,不想他连问都不问,直接就要把她扠出去,她忙扭身意图挣月兑婆子们的手。
“老太爷,老太爷,我知道,您向来看我不顺眼,可您要处置我,总要给我个说法啊!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处置我,大老爷那儿,您要怎么交代啊!老太爷!就算您要我死,也……”
“交代?我何需给他交代?他心里明白得很,你以为我要处置一个勾结外人谋害范家子嗣的贱妾,还需要向谁交代不成?哼!若不是怕给范家、周家丢脸,我早把你扔到大理寺去了!”
听到勾结外人及谋害范家子嗣,周姨娘大骇,不明白事隔多年,怎么会突然被揭了出来,心神电转间,她想到了范夫人出门前,大老爷对自己的态度丕变,想到了范安菊的婚期在即,范夫人为何突然南下探亲。
“夫人,这是夫人诬陷我的,老太爷,老太爷!”周姨娘大叫,心道,只消把一切栽在范夫人头上,先月兑身再说。
范太傅不屑的摆手,让徐管事着人把周姨娘押下去了,周姨娘还待再叫嚷,可徐管事微颌首,押着周姨娘的婆子利落的往周姨娘下颌一掐,直接卸了她的下巴,让她再也喊不出声来。
周姨娘惊恐的泪流满面,她素来能言善道,但范太傅不让她说话,她要如何说动这老不死的放过自己?
眼睛一瞄。她看到了老太爷房里那扇黑檀木屏风后头,似乎站了一个人在那儿,她咦咦呜呜的想要喊出那人,那一定是大老爷。肯定是他,不会是别人,可他为何不出来帮自己说话?
“你自己看过那些证词,问过那些证人,她犹不认罪。”范太傅摇头长叹,范大老爷面露惭色,整个人气色萎靡不振,他似低声说了什么,周姨娘没听到,徐管事却得到了指示。让人把周姨娘拖出去。
出了大书房,她被人拖着走,脚上的绣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还有一只穿在脚上,但脚尖的珍珠己经不知何时被磨掉了。鞋尖破了个洞,她白女敕的脚趾被粗礳的石子地搓破,鲜血直流,扠着她的婆子们却视若无睹。
世家奴仆间牵丝带缕,当年六姑娘身边侍候的丫鬟、婆子,就有她们的亲人,她们都是被这毒妇害死的。现在这样搓磨她,她们觉得周姨娘该的。
婆子们故意拖着她在小石子铺就的小径上走,左绕右拐的,来到一处荒僻的荒弃小院,徐管事拿了钥匙打开一间屋子的门锁,婆子们把周姨娘扔进去。周姨娘顾不得疼,拔腿就要往外冲,几个婆子忙不迭的抓她,纷乱中,有人趁机狠掐她一把。推搡几下,看徐管事没制止她们,大家胆子越发大,直接就提脚踹倒她,紧跟着七手八脚的打起来。
周姨娘生来娇惯,就是她爹分家后,成了烂赌鬼,她娘也没让闺女们吃半点苦,做粗活过,进了范家之后,因为受宠,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条帕子都不曾亲自动手洗过,几曾被人胖揍过?她急得想哭求饶命,可下巴颏被卸了,没给装回去,她说不出话啊!
“徐管事,行啦!让她们出出气,也就是了!不然回头大老爷那儿你不好交代。”丁嬷嬷轻声道。
徐管事知丁嬷嬷是在提点自己,老太爷年纪毕竟大了,一旦去了,他们这些老人可就得靠边站了!虽然这周氏自作孽,但给她个体面的死法,和被人活活打死,给人观感可是大不同,徐管事也不想被大老爷秋后算账。
因此点点头,留下盏灯,带着那几个揍人的婆子退到屋外。
周姨娘忍着痛想要扑向丁嬷嬷,想要求她救命,丁嬷嬷轻轻一闪,就避开她,让她扑空跌落地面,丁嬷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听来凭添几份阴森之感。
“周姨娘,奴婢奉老太爷之命,来送您上路了。”
周姨娘呜咽着,本来是想要丁嬷嬷救命,现在却是要闪避她。
“周姨娘,您就甭盼着大老爷来救您了!”看周姨娘眼睛不时瞄向门外,丁嬷嬷不禁冷笑,“从前侍候您的丫鬟们都老实招了!把您当年如何从我家夫人那儿套话,知道大老爷喜好,然后投其所好诱骗他的事,全都说给大老爷听了!”
不可能!
“奴婢说的自然不是被您灭口的那几个大丫鬟,而是当时您身边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您出阁为妾,她们在侯府里也落不着好,这回夫人命我着人彻查,正巧您那位大伯娘想把他们卖了,我花了一笔钱将他们买下,好不容易才撬开那些人的嘴,把您当初如何算计我家夫人,以及后来如何透过您大伯父牵线,勾搭上杨家算计六姑娘和七少爷的事,统统都跟大老爷说了。”
看一眼面如金纸的周姨娘,丁嬷嬷轻声笑了,“周姨娘啊!奴婢侍候您上路了!您一路好走啊!想来黄泉路上,已有不少人等着找您算账啦!您放心,三少爷和三姑娘都会好好的,只是,他们不再是记在您名下的孩子了!”
周姨娘忽地眼眸一亮,不想,丁嬷嬷却道,“老太爷慈悲,不忍心两位少爷、小姐有个如此心狠手辣的生母,所以做主,把三姑娘记在了方姨娘名下,三少爷则记在姜姨娘名下,她们两位为人如何,想来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您就放心的去吧!”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既要把她周氏抹去,为何不把她的孩子记到丁氏名下?换个姨娘一样是庶出啊!姜姨娘是个老实头,就算有个儿子,她也不会给丁氏找事!
她的兰儿,方姨娘与她不合,怎么会安好心待她的兰儿好?不,不!不要!我认罪,我全认了!求求你,帮我跟老太爷求情开恩,把兰儿记到丁氏,不,记到夫人名下吧!求求你了!
周姨娘说不出话,急得眼泪鼻涕全糊在脸上,那张精致秀丽的脸不复高贵冷艳,丁嬷嬷蹲到她身边,抬手给她喂了一颗药,刺鼻的药味令人作呕,周姨娘直觉的就想吐出来,可是下颌被丁嬷嬷用力合上,药丸慢慢在她嘴里融化,意识消散之际,她听到了丁嬷嬷轻声道:“来生,别再肖想着别人的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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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淡淡如流童鞋的评价票~为这段日子以来不幸受难的人祈福,愿他们一路好走,也祝福他们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