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生 第五十一章 夏木阴阴正可人

作者 : 车仔红茶李半仙

连着半月,除了一位个婆子和李医师,宝生再未见过其他人。婆子照顾得十分仔细体贴,但就嗯嗯呀呀是个哑巴。李医师也是个闷葫芦似的,只知道一味试验药石,让宝生服下以查看药效。

宝生身体渐渐多了些活气,对周围人事十分警惕,试探挣扎着出去,所居宅子远门总是紧锁。有次乘着旁人疏忽,从院门门缝外窥,只见一片青葱田庄模样,刚想探个清楚,哑婆子就紧跟了过来。

宝生自小从未远离父母亲人,此时被禁于此处,初始十分惶惶恐怖,犹记得仍在女牢的情形,万不知自己如何被拘来。但看着来来往往两个旁人并无恶意,慢慢也安定下来。

加之韩云谦的教养有方,宝生于不利的环境反而能分析一二,开始留心所处环境,并将四周景致和天象方位牢牢记忆在心,希望能找出途径。

宝生所居乃四合农家小院,屋舍简陋寒酸,十分不出众。但屋内用具却讲究干净,还有书机烛台笔墨和刀剑架等摆设。

这日上午,宝生用了药水,李医师把脉过后竟露出一丝淡淡的喜色。宝生见李医师面善,又想试探李医师话头,但李医师极其警觉,打了个哈哈便退了出去。

宝生极其无奈,又十分无聊。听得院外一片蝉鸣不停,便罩了单衫,开了厢门,端坐在厢房门槛上。夏午闷热,阵阵过堂凉风通过,吹动起书案上纸片乱飞。

宝生看得有趣,突然心中一动,想起母亲曾亲手教授自己临摹芥子园的四季画谱,其中一幅夏图便是如此情景。念及父母,更思念父亲不知身在何处,心中抽紧。宝生自诫伤感无用,便踱步到书机旁,慢慢研开了墨,墨渍化开,顿时溢满似有似无的松香。

想拈起笔来用,却发现笔架上都是大篆狼毛,并无小篆毫毛笔。捡了支最细支的仍觉沉重,展开宣纸,踮了墨,便将多日来心中所记忆四周环境方位描绘下来,宝生用起心来,便将其他所想烦恼抛开,只是一味肆意走笔。

兴起便不知时日,突然听得身后微微咳嗽声,以为是李医师进来,急忙低了头掩了画纸。半响不见李医师发话,便转了头去尴尬轻轻问道:“又到了进药的时候?”却见是连曜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画。

只见连曜松松扎束了额顶的长发,其他任由乌发垂下。眉目沉静,但双眸中扎满了血丝却遮不住疲倦。身上罩着简单粗布青衫,好像赶了很久的路程,衣衫都有些汗湿,马靴上的黄泥灰尘点点甚是惹眼。

一时间宝生千头万绪,各种问题想纷沓而至,冲到嘴边,却不知从何开始,话便阻塞到口中,急的说不出来,顿时憋得满脸通红。

连曜没有理会宝生情绪,径直走到书机旁边的竹椅一歪身坐下,懒懒问道:“你画的倒很是精妙,连墙角的竹枝都不错过宝生本来心急如焚,但被连曜如此问起,反而清醒了许多些,虽然厌恨此人至极,但又觉连曜诡异而不可测,若是直接强问,此人不仅不会理会作答,更会兼且羞辱一番。

宝生想到自己之前的痴傻,心中暗恨,便淡淡冷笑道:“连将军倒是很有赏画的雅兴

连曜的目光微微掠过宝生的脸上,又转回那画纸,懒懒道:“既然韩姑娘精通画意,那能否帮连某参详参详这张画图说着从袖囊中抽出一个小小的铜皮卷盒子,递给宝生。

宝生打开小盒,抽出一张羊皮卷轴,展开来竟有四尺见方。上面赫然手绘了物事样图,除了样式图,还注满了密密麻麻的器械拆分详解,似炮似枪。宝生不解,端了图纸望着连曜。

连曜道:“看你笔法精妙,能否速将此图临摹下来?”宝生看回羊皮图,道:“此图甚是复杂,不光有总图,还有拆分,稍微位置有分毫差池,此物事便差了许多。临摹倒是可以,但得用些时日

连曜点点头,却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宝生对着光又看回原图,突然觉得这字体甚是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哪里见过,不由得有些发怔。

夏日炎热,宝生迎着光线专注查看图纸,鼻尖渗出些微汗,呼吸之间,汗珠颤颤抖抖。连曜看着心痒,伸手就想拂去,但一念之间又收回了指尖,负手背回。

两人正说着,哑婆子正端了食盒过来布置。平素宝生都是在南首的胡床上用餐,婆子也就在胡床摆上案几。连曜见只有一套碗筷,指指自己示意婆子再取一套过来,然后对宝生道:“先吃些吧

宝生见连曜无赖要在此处用餐,不由的脸上一红,赌气道:“我已用过,你自先用吧刚转身就想出去院中,却被连曜一把抓住。

连曜笑笑道:“刚才见你说话不卑不亢,不急不躁,还暗赞到底是韩伯斋的女儿,怎么一下子就恼了连曜手中微热,拽着宝生右手,只觉温软纤巧。宝生被拉扯住,挣月兑不开,刚巧哑婆子送了一副碗筷撞进来,不由得大囧。

连曜又是笑笑,道:“多少都陪我吃些吧,劳累了半月,热饭都没用过手上却收紧了劲道不放松。宝生无法,盘腿上了胡床,却不肯再望向连曜。

一时无话。宝生平素伙食都很清淡,只是一汤几蔬,加上心中怨恨,微微动了动筷子便停下了,反倒连曜很是开胃,多用了几碗。两人默默用完了午膳,婆子撤走了案几。

盛夏的午后,炎热而昏沉,阵阵送进的南风也难解暑意,连曜反抱着头半躺在胡床上似是睡去。宝生不知他底细,只觉此人十分善变,又觉两人共处一榻很是不堪,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便小声道:“连将军,你怕是在此处不甚方便连曜挑了倦眼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厢房,你可要我去哪里

宝生方觉自己蠢顿,环顾四周,见到室内器具武器,方明白过来,更觉无处可容身,便直直躲了出去。

厢门中开,扑面而来的是火烧火燎的热浪,院子中的杂草抵不住太阳的暴晒,叶子都卷成细条。树上的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唤着,更添慵懒。

宝生歪坐在廊下,突然发现此时小院更无闲人,李医师多般是去取药,婆子只怕去浆洗。一月来的各种惊惧可怖,思念心痛之情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跑出去!去寻父亲!决然之心顿生,便径直放步到小院的东南角轩墙下,几块顽石拥着翠竹,翻出了多日前私藏在隐蔽处的包裹。

虽然是农舍,但轩墙却建有两人高,宝生隐隐提了气,暗运轻功想踮石而上。但大伤过后,力气不济,几次都差点跌将下墙头。宝生心里打着颤柔声对自己道:母亲一直在四周保佑于我,定能助我出此困境。

终是憋足了全部力气,攀上了墙头,又小心漏滑着下去。

墙下是条村道,伴着溪水簌簌而行,宝生在疗伤时候便日日倾听溪水留声,判别高低走势。此时终于出来,心中生怕连曜醒来,顾不得那么多。按着辨别的方位,先向北向小跑一阵,到了一处显眼的洼地,便月兑下外衫用干枝挑去对岸溪边的芦苇尖挂起,又将脚上的布鞋摆在岸边,换上包裹里准备的草鞋,掉头向南。

中午炎热难忍,更无行人。宝生不敢走村道,只是沿着洼地穿梭芦苇荡而走,一路向前,芦苇花絮渐起,合着南风飘飘洒洒,汗水和飞絮迷糊了双眼,渐渐中间低平,四周抬高,竟然直指一钟村中池塘。宝生本依据溪水高低势头判定方位,要向北走才能离开这处庄子,但不知如何竟然又撞进了村落。

宝生万般疑惑,只能记住这个位置,继续前进,但又怕遇上村民暴露了自己,只能捡些生僻的道路,好在此村各家各户,面面相对,背背相依,巷道纵横,似通却闭。

宝生按着自己定下的方位,直往南奔,但行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走出村子。再往前行,竟然又到了那钟塘水前!

宝生从小随父母经历四周,韩云谦更教授了各种方位辨认之术,宝生不敢说学的精通,但认识天象景物,还是懂得一二,刚才初见水塘,便很惊奇,此后每每经过十码,便捡些石子放放,当做记号以免走入歧途,可一路下来,却又绕到水塘边

此池幽冥不见底,炎炎夏日却扑面一阵凉意,向南却是一个陡坡,顺着陡坡而建的几栋深宅,在池边往上看,只觉跌宕起伏,轮廓大起大落,隐蔽而峭拔。

池水四周伸展出八条小巷,刚才宝生只是一心向南,却没有观察这八巷各有不同,此时望过去,八条小巷似连却断,虚虚实实。而且正午时刻,村落中毫无寻常村寨的人烟嘈杂,仿佛藏于深渊中的蛟龙。

宝生方有些心慌,但又不肯泄气。心想,难道还真有幻境之说,我倒是要看看。于是重新依据日头和影子方位,选择了一跳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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