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凌风院,明琅对习秋吩咐了几句,习秋会意,躬身退下了。
沐文献如今不住紫竹林了,而是住在乾西院,老夫人尽管心里不喜这个侯爷带回来的养子,但碍着规矩和颜面,她待他也是挑不出错儿的,该给的半分不少,不用给的偶尔也送上一些。
至于那些关于他如何如何凶残可怕的传闻,在众人得见了他奠人之姿后立刻化为泡影。
三叔整一全能“杀手”,每天想着法儿在乾西院门口打转只为一睹他风采的丫鬟和老妈子数不胜数。这事儿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后,老夫人杖责了两名狐媚丫鬟,三叔的耳根子才算是清静了。
当明琅孤身一人沐文献的卧房时,平儿正在放下帐幔,见明琅进来,规矩地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四小姐。”
明琅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和一碗色泽鲜艳的血燕,淡淡地道:“沐珂来过了?”
平儿如实相告:“二小姐像往常一样送了血燕过来,但三爷没吃。”
不仅血燕没吃,连饭也没吃,四小姐不在,三爷是绝对不吃东西的。有一次,四小姐去安国公府拜会外祖母,一夜未归,三爷便两天滴米不进。自那以后,四小姐再不敢随意出门了。
可怜三爷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怎么是个——
明琅模了模沐文献一日比一日苍白的脸,哪怕明白他靛虚并非内伤所致,也明白夏侯奕救了她一次,也放了她一次,但心里仍忍不住把夏侯奕给狠狠地诽谤了一遍!
她蹙了蹙眉,道:“我知道了,饭菜你端下去,跟六儿一块儿吃吧。”六儿是她向外祖母——安国公夫人要的人,如今做了沐文献的长随,精明能干,吃苦耐劳,和平儿一样都是忠心耿耿的。
戌时两刻,沐长隐来了凌风院,此时明琅正在吃着习秋亲手做的桂花糕,沐长隐将食盒放在桌上,打趣地笑道:“四妹真能吃,也不怕吃成胖子嫁不出去?”
这语气,分外亲厚友善,任谁都生不出疏离之心,这便是他沐长隐的本事。
“那大哥还给我送吃的?不正想惯着我,好让我做一辈子没人要的老姑娘?”明琅也跟着一笑,眼底波光流转,似朗月下的清湖,碧波粼粼,潋滟动人,隔开了尘嚣,阻决了纷扰,叫人心生惊艳的同时却怎么也望不穿那一泓湖水般的幽静。
沐长隐怔了怔,笑意越发深邃了:“我在东街买的琵琶糕,给几位妹妹都送了,总不能少了你这份。”他待人向来公允。
凭心而论,他有张十分刚毅且俊逸的脸,最美的是那高挺的鼻梁,自成一派独属天地的华贵,对女子而言极富力。但明琅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似乎和夏侯奕一样,对她是女儿身并不感到诧异,难不成她受伤昏迷当天,他模哪儿还是看哪儿了?
明琅发愣的目光像笼了雾霭的冰凌,无意中触及,竟是令沐长隐的双目微微涩痛了一下。
春桃眉眼含春地给沐长隐奉上一杯茶,白皙如玉的手在烛火的映射下竟仿佛透明了一般,煞是娇女敕可爱。
沐长隐回神,接过茶杯,有意无意地碰了碰她纤细的指尖,春桃的身子一颤,羞涩地低下了头。
明琅将一切异状尽收眼底,唇瓣浮现起了一抹意味难辨的笑,道:“今儿我外祖母派人捎来一担新鲜的凤梨,在温室里养的,让春桃给大哥送过去吧。”
春桃心中一喜,忙不迭地应下了,要是今晚爬床成功,那么她的苦日子便要到头了!
闲聊了几句,沐长隐起身告辞:“父亲还等着跟我练剑呢,我胳再来看你。”
语毕,深深地看了春桃一眼,春桃会意,拧了习秋备好的果篮,随沐长隐走了出去。
二人一走,习秋便关上了外屋的门,明琅把食盒内的糕点取出,用手一掰开,里边果真掉出好几张字条。
明琅看完,眼神儿一亮,畅快地笑了,看似平凡的一个坑,有时候其实是一片沼泽,掉下去的指不定是谁呢。
一连几日,沐长隐没再踏足凌风院,但春桃每晚入夜后都会寻借口外出,对此,明琅睁只眼闭只眼,倒也没管过。
这一晚,春桃满面春风地哼着小曲儿回了院子,边走边磕着手里的瓜子儿,想起大少爷的温柔,她的骨头都酥了,她自信,不出三日,必能将大少爷拿下!
周妈妈一脸颓然地从小厨房走出,端着一碗明琅赏赐给她,但她舍不得吃于是炖了打算给李姨娘送去的燕窝,跟春桃碰了个正着。
“哟!周妈妈,您这是去哪儿呢?”春桃吐出口里的瓜子壳儿,问道。
周妈妈答道:“去看看李姨娘,估计也就这一、两日发作了。”
说这话时,她的声线明显含了,不难听出她的担忧。
春桃的眼底闪过一丝异彩,四下看了看,拉着周妈妈走到一旁的角落,小声道:“周妈妈,不是我说你,四小姐是你大的,有这情分在,她自是不会亏待你,即便将来四小姐嫁了人,你也是要随着的,但李姨娘就不同了。”
周妈妈的手紧了紧,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春桃“啧啧”摇头,苦口婆心道:“别说李姨娘只是你的侄女儿,哪怕是亲闺女儿,一旦成了四小姐的庶母,她跟四小姐的关系便也微妙了。姨娘终归是姨娘,四小姐是嫡主子,哪能发自内心喜欢自个儿父亲的妾?就说这回的事儿吧,我知道你们怀疑我,认为我是二夫人派来的细作,故意挑拨主子间的关系呢,但你也不想想,如果二夫人要害的是大夫人,四小姐还坐得住么?你不记得四小姐当初是怎么打赵家公子的了?别看咱们四小姐外表恬淡,骨子里其实比谁都暴躁。四小姐信不信二夫人的算计,总得查证一番吧?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说明什么?指不定啊,她巴不得借二夫人的手除掉李姨娘母子呢!”
周妈妈的脸瞬间惨白,眼睑飞速眨动:“不……不可能!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春桃不以为然地、恣意地笑了:“就算四小姐没包藏祸心,但也绝对没把李姨娘的安危放在心上不是?”
……
次日,天气大好,傍晚时分却莫名其妙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周妈妈在屋子里做绣活儿,心不在焉的,硬是把娇俏明艳的翠竹给绣成了蔫儿不拉唧的杂草,春桃打趣地笑道:“周妈妈,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啊——”周妈妈倒吸一口凉气,赫然是针扎了手,她咽下口水,垂着眸子,笑得很不自然,“你这小蹄子,吓了我一跳。”
明琅放下手里的书本,意味深长的目光自周妈妈和春桃的脸上逡巡而过,眉梢轻挑,淡道:“今儿下雨,想必大哥不用练剑吧。”
春桃闻言,心砰然一动,继而开始发痒,恨不得马上冲到大少爷的院子里。如坐针毡般等到了晚膳时辰,大家伙儿各自用膳时,她才终于以如厕为由撑着油纸伞奔入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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