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腾猛兽的意思。
那家伙是他见过最恐怖、残忍的家伙。
穿着汉服的男孩跟着那家伙走过有如炼狱的战场,穿过大军营地,来到了最为破败的一处小营。
他要报仇,他要杀了那头猛兽,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狼。
“喂,你是哪来的小老鼠?”一名大汉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细瘦的肩头。
他回头,看见那大汉腰上挂了十数只血淋淋的耳朵,那些耳朵还在滴血,看来异常恐怖,男孩反手抽出了那人腰上的匕首,正当他想将匕首送入那王八蛋的眼部时,大汉已一拳揍了过来,他手中的匕首碰都没碰到人家,已经被打飞了出去。
那一拳很重,他还没落地,眼前就已半黑。
恍惚中,他看见那残酷的家伙抬脚就要踹来,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脚,将他头下脚上的倒提着。
“放……放开我……”男孩开口抗议,但这样被倒提着,只让血冲脑,让他吐出了一口血,头更晕。
那可恶的怪物没有放手,只是倒提着他,用一种极其冷酷的眼神看着那大汉,道:“这小老鼠是我的。”“他是新来的?”大汉露出鄙夷的表情,晬了一口:“呸,这种货色能做什么,只会浪费粮食。”“我需要人来跑腿,还是你想要做?”
怪物淡淡说。
大汉一愣,眼角微抽,悻悻然瞪了那小老鼠一眼,哼了一声,模着鼻子嘟囔着转身离开,往营火处走去。
男孩虚弱的喘着气,只觉热血涌上鼻头,溢了出来,隐约中他能听见那大汉碎念着些肮脏的字眼,但这怪物像没听见,只提着他往那破营账里走,跟着他就昏了过去。
黑暗如潮水般来去一
男孩张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圆形的营账里,鼻间充满着血与汗、金属、干草、羊毛的味道。
他躺卧在干土上。
起初,他还槁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看见了那道出现在身前的巨大黑影,那个杀了娘的怪物。
他心头一惊,才要搜寻武器,还没来得及动,一把匕首就被插入了他眼前的泥地里。
“这里不是南方,外头那些也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你若拿匕首对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没等对方话落,他抓起匕首,再次朝那怪物冲去,但他还没近身,才举起匕首就被一脚扫飞,再次摔倒在地,手中的匕首掉了出去。
那一摔,让他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爬不起身,那蛮子却已经蹲在眼前,讥讽开口。
“没有蛮力,就要懂得卑鄙。”
男孩恼恨的抬起头,怒瞪着他。
“像你这样只会叩起来横冲直撞,是最蠢的,就算再过十年你也杀不了我。”鼻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他以手背抹去。
那家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将匕首从地上捡起来,道:“如果你想拿匕首对着人,至少要学会怎么用它,你最好把之前那些花拳绣腿都忘了,耍那些剑花是表演、跳舞的人才会用,你若想杀人,刀柄要握紧,匕首刺出去之前,手不要往回缩,不要抬高,你只需要握紧刀柄,然后……”他说着,刷地将匕首再次刺入泥土中。
“只要用力刺出去就好。”那恍若从地狱中冒出的低沉嗓音淡淡说着。
那把匕首,刀刃的部分全没入干燥的土地里,只剩刀柄露在外头。
他瞪着那刀柄,一阵无言。
“做不到这点之前,我劝你最好不要自讨苦吃。”那怪物冷冷的说:“现在,去把火生起来,让自己有点用处。”他没有动,只是瞪着那怪物。
怪物挑眉,用那双像是在黑夜中也会发光的冷黑瞳眸,道:“我可以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你自己选。”看着眼前这冷酷的家伙,他知道这怪物说得对,光靠蛮力,就算再过十年他也不可能杀得了他,要报仇他得先活下来,方才因为太过冲动,他差点死在外头那蒙古兵的手里,他必须有耐心,得找机会、等机会杀了他,即便这表示他得为仇人做牛做马。
他吸气、再吸气,努力压下胸中怨很的怒火,爬了起来,慢慢走去位在这座帐中央的地炉,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回头看那坐在一张破毯上的怪物,道:“没有柴火。”
“所以呢?难道要我去帮你搬柴火?”怪物不耐烦的看着他说:“去外面找。”男孩眼角微抽,握紧了拳头,忍住气,快步走了出去,营账外,那些蛮子三五成群的东聚一处、西聚一处,天要黑了,他们各自生了营火,他看见男人们从一独轮车上抽出柴火,他也走过去抱下一些。
“喂,你哪来的——”一名大兵又抓住他。
想起先前的教训,男孩忍住想反抗的冲动,这些人确实不是什么软柿子,他要是反抗只会在报仇前,先被人杀掉,所以即便万分不爽,他还是张开嘴,低着头哑声道:“阿朗腾叫我来拿柴火。”一听到那称号,那大兵眉头一皱,“你新来的?
狗屎,你这小子提得动刀吗?这年头的货色越来越差了。”他脸颊抽动,但强迫自己闭着嘴。
大兵松开了他的肩头,朝他挥了挥手。
他赶紧抱着柴火走开,却听见夜风传来那大兵和同伴的对话。
“真不知阿朗腾捡这么瘦小的回来做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看根本撑不到下座城。”“啧,说不得他看上了那小子,瞧他那身汉服,八成是宋人,人家都说南方来的比较细皮女敕肉,反正火一熄,是男是女都没差,有洞就好——”他听得心头一寒,回营账的脚步迟疑了起来。
夕阳即将西下,晚风袭来,吹得那老旧营账的布猎猎作响。
也许他应该趁机逃跑,他已经发现,这地方没人在乎一个男孩,也许是因为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威胁性,他在营地里走来走去,也没人觉得竒怪,或许他可以就这样走出去,离开这里,跑得很远很远。
但,他手上仍沾着娘的血,衣衫上仍有娘千掉变成褐色的血,他仍能清楚看见那怪物将刀射穿娘的脖颈,感觉到娘的血浸湿了他的身体——没有蛮力,就要懂得卑鄙。
怪物的话,在脑海里回响,熊熊的恨意在他心头燃烧,他死都不怕了,若能杀得了那怪物,怎样都行。
他没有蛮力,但他可以学着卑鄙。
所以,他举起脚步,再次抱着柴火往前走。
营账里,那怪物盘坐在毡毯上,正在处理腿上的箭伤。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用火石生起了火,营账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当他抬眼偷瞄那怪物时,怪物已经月兑去了身上皮甲,那害他一嘴牙差点崩掉的护臂被解开搁在毡毯旁;他很卑鄙,刻意以牛皮包里在铜护臂外,让人以为他那儿的防护就只是那样而已,待人攻击了那儿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当怪物转身时,一见那营火开口就冲着他骂。
“你这蠢蛋没生过火吗?别把所有的柴都丢进去,干柴是用来起火的,剩下的用旁边那箩筐里的干粪就行了!”他愣了一下,停下了动作。他是听过这些蛮人用晒干的牛粪、马粪当柴烧,没想到是真的。
他转头朝旁边那箩筐里的干粪看去,迟疑了一下。
“怎么,怕弄脏了你干净的小手?”怪物冷哼一声。
他眼微眯,伸手抓了一块就往火里丢。可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屏住了气息,怕那东西发出臭味。但那干粪非但模起来没有想象中糟,当他再无法憋气,发现它烧起来也没有竒怪的异味。
事实上,它只散发出了干草的味道,也不太冒烟,就算偶有些许的烟会从帐篷正上方的圆形孔洞中冒出,不会和得满帐都是烟。
他又拿了几块干粪放到火堆里,直到它们堆成了一圈。
“够了,去打水。”怪物眼也不抬的指着旁边的木桶说。
他紧抿着唇,仍依言去打了水,然后又被指使去拿大饼、马女乃。显然对其他士兵来说,这家伙也是个怪物,只要提到他的称号,他们通常会立刻把东西给他,当他再次回来时,怪物已经把身上的防护和衣物全都月兑掉了,他赤果着坚硬如石的身体,坐在火堆旁,将一把刀的刀尖烧得通红,眼也不眨的把其烙烫在他大腿的伤口上。
烤肉的味道瞬间散发出来,叫人闻之欲呕,但他却也同时注意到,那家伙的脸连抽都没抽一下,像是早已习惯这种处理方式,当他把食物送过去时,发现这怪物强壮的身上到处都是类似的新旧伤疤。
察觉到他的靠近,怪物抬眼看他,男孩把食物递出去。
怪物伸手接过,从旁扔了一件又丑又臭的衣服给他。
“把这换上。”
他没有抗议,他需要这丑衣,他身上的衣裳是丝质的,太好了,虽然沾满了血,可他知道有人注意到了,他每次出去都能看见有人在看他的衣,但他不能到外头换,外面人太多了,他们会发现他的秘密。
之前,他不想活了,所以不在乎会穿帮,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想活下去,他要手刃亲仇,要看着这王八蛋遭到报应。
抓紧了手上的衣,他盯着前方那怪物。那家伙狼吞虎咽的在吃那大饼,看也没看他一眼,他心跳飞快的解开腰带,用最快的速度月兑掉外衣,把那土灰色的丑衣套换了。
“把水倒掉,换一桶干净的。”怪物边吃边说。
他提着水捅,快步走出营账,到最近的水源换水,顺便把自己的手与脸洗干净,娘的血染红了那捅水,他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只教很满盈。
他会替娘报仇的,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