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许是前一晚太兴奋,致使第二天一大早天未亮,甄娇就精神饱饱睡意全无,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
“吓!”她瞬间倒弹三步,一脸戒慎防备地瞪着来人。
刚刚……她前一段话没大声到给人听见吧?
竹影轻曳间,一个修长挺拔的白衫男子翩然步了出来,但见晨光在他松松挽起的乌黑青丝上灿烂地跳跃着,清眸如水,面若皓玉,笑意浅浅,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令人观之怡然心悦的温润尔雅,就连踩在地面落叶上的轻微声响,都有种说不出的闲静优雅。
甄娇下意识地舌忝了舌忝发干的唇瓣,隐约听见自己心口卜通卜通跳得无比激动,睁大的眼都看痴看直了。哎呀!这蠢蠢欲动的双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会有好想飞扑过去乱模好几把的冲动呢?
“甄夫子晨安。”清艳温雅如谪仙的白衫公子对着她微笑。“一大早便闻得夫子掷地有声的金石之言,实乃振聋发聩之声,实令在下佩服至极。”
这笑,真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醉倒千军万马的威力啊啊啊……
她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大大地吞了口口水。“哪、哪里哪里,呵呵,好说好说。”
看起来异常面熟的谪仙公子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待她定睛再看,却只在上头看见了暖如春阳柔若和风的笑意。
“欸?”甄娇心下一动,眼睛倏地张得更大了,认清了眼前人的形容模样。“是你!”
“是我。”他笑容可掬的点头。“甄夫子近日府中可住得惯?”
“一个字,好!”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也咧嘴笑了。“对了,在下能得以入府担任教习夫子一职,还多亏了有公子您的举荐,我正想着要找机会好好答谢公子呢,没想到今儿居然这般有缘,在这儿就遇见了您,不知甄某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公子到我那小书斋一坐,让我沏几碗好茶、做几道拿手点心,以茶代酒、借花献佛,好向您道个谢?”
明明是他为自己解了久寻不着合适夫子的难题,若说道谢,真正该摆下雅席,好好敬他三杯的人是自己才对呀,又怎能这般劳动于他呢?
“甄夫子客气了,其实真正应该——”
“我做的荷叶蒸竹笋很好吃哟!”
“呃?”顾无双一怔,略微迟疑,可在接触到甄娇黑白分明、圆滚滚眼儿里那满是期盼希冀之色后,没来由地,那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那,便有劳甄夫子了。”
“哎呀,叫甄夫子太客套太疏远了,咱们是谁跟谁呀,来来来,您在这儿等会儿,我立马挖几根女敕生生甜脆脆的竹笋起来给您尝尝鲜啊!”甄娇满脸都快笑出朵花儿来了,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您别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像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其实我生活庶务样样精通,可不比寻常妇孺差上一星半点儿呢!”
“夫子不用这么辛苦,其实只要唤一声,自有下人来替你挖出笋子的。”顾无双见她挽衣撸袖,当真要亲自动手,忙要起身。“来——”
“不用不用不用,挖笋可也是我的强项之一。”她再度成功地将他“压制”回石椅上,不忘郑重地叮咛了一句:“再起来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顾无双闻言,只得乖乖坐在石椅上,清俊温润的玉容浮现一丝苦笑。
这未免也上升到太严重的高度了吧?
他真的只是不想委屈、辱没、劳累着了这新来的教习夫子呀!
可是甄娇哪里知道无双公子的一片好意?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当初离饿死只差半步,若不是这个俊秀到令人流口水的好心公子相助,她恐怕早就仆街横尸当场了,眼见恩公在前,还能不赶紧竭尽全力涌泉以报吗?
“这挖笋可是有诀窍的,最好是趁天未亮、晨露乍现的时候,挖出的笋子才女敕才甜,不过您放心,有我甄家独门秘技,不管什么时辰什么天气,都能挖出最新鲜甘脆细口的好笋。”她一双火眼金睛忙着扫视四周最有可能藏女敕笋的泥土,嘴上也没闲着,热心地向他介绍。
“真的吗?”说得向来十指不沾尘的顾无双也心动了,默默地蹲到她身侧,好奇地探头看着她的动作。“咦?可这一片土明明平坦至极,什么都没有,挖得到什么吗?”
“所以是秘技嘛!”她嘿嘿一笑,“对了,恩公有带帕子吗?”
“夫子言重了,我哪里称得上是恩公。”他玉脸一红,忙连口谦辞,不忘掏出袖中的雪缎大帕。“夫子请用。”
“谢啦,下次洗干净了还你。”甄娇接过雪缎大帕一抖,隐约可闻一抹淡淡的檀木香气飘起,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赞叹地喃喃:“这雪缎帕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还有熏的这檀木香醇厚清远,余韵无穷,倒像是出自古籍上才有的『北海天檀木』,恩公不是寻常人物吧?”
见她说着说着,圆滚滚的眼儿忽然狐疑地瞅过来,他的心没来由地一跳,脑子一乱,冲口否认道:“呃,就是,嗯,一般般吧。”
“是吗?”她眯起了眼,忽然凑近过去,几乎是鼻尖碰鼻尖地认真审视打量着他。
顾无双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贴靠得这么近过,他只觉头皮一麻,浑身汗毛一炸,傻傻地呆在当场。
“噗,哈哈哈哈……”甄娇见他那副“娇羞瑟缩、任君采撷”的呆愣模样,不禁捧月复大笑。“恩公,您怎么纯情、这么可爱呀!”
他一头冷汗过后,绯红的玉容被她笑得渐渐泛白继而发青,闷闷不悦地哼了一声。“甄夫子请自重!”
“好好,自重自重。”她笑到泪花都跑出来了,赶紧用雪帕擦了擦,“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来来来,我们赶紧挖竹笋才是正经。”
“从头至尾,最不正经的那人好像并不是在下。”无双公子脾气虽好,可也有小鸡肚肠别别扭扭的时候。
“对不起啊,等一下我把我们甄家的独门秘技统统传授给你,就当是赔罪可好?”
“……”他看起来像是会被区区秘技就摆平的人吗?
“嗳,你可别瞧不起这挖笋秘技啊,正所谓技多不压身,人生在世,风云莫测,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偏偏就是会派上用场。”甄娇语重心长地谆谆教诲。
就拿她自己来说吧,当年爹爹教她的时候,她还不是觉得挖竹笋这种动作难登大雅之堂,能济什么事?可再看看,如今不就用上了吗?
顾无双先是深思,随即恍然大悟,难掩敬意地道:“夫子说得有理。正如治大国若烹小鲜,有时最不起眼的小事,恰恰正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关键。”
甄娇小嘴大张,茫然地傻望着他,原来她刚刚说出了那么有学问有道理的话呀?
“多谢夫子有以教我。”他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
“好、好说,好说。”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甄娇,这时也忍不住讪讪地回礼。
“夫子请。”他澄澈真挚的眸光专注地瞅着她。
要命了,被他温柔如春水的电眼一扫,害她险险都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嗯咳。”她赶紧收束被勾出了一大半的心魂,摘下自己绾发的桃木簪,然后用他的雪缎大帕绑了个童子髻,衬着她粗黑的火爆眉毛和小小的脸蛋,越发显得不伦不类,不过两人竟是谁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来,我教你哦,像这种紧挨在竹子下方,微微有些潮湿,有几丝龟裂细纹的地面,通常就是女敕笋及将钻土而出的迹象。”
“原来如此。”顾无双看着她用桃木簪轻手轻脚地慢慢绕着圆形地掘土,果不其然,很快就看见了一个小小尖尖的角露出,玉容蓦然一喜。“有了!”
“没骗你吧。”她笑嘻嘻地将簪子递到他手里,“来,你试试,小心些挖,别戳伤了笋身。一般来说是要用专门的微弯薄刃来切掉笋子根的,可咱们今天是临时起意,也就不用那么讲究了,待会儿把土挖开一点,你抓住笋身用力掰断即可。”
“好。”他兴致勃勃地点头,好看的嘴角弯弯。
甄娇只觉一颗心又莫名其妙地卜通乱跳了起来,匆促间急急起身。
“你要去哪里?”他一怔,迷惑地抬起头来。
“呃,那个,你挖,我去看看附近还有什么地方有女敕笋,找着了就叫你啊!”她忙编了个借口。
“好。”他灿然一笑。
哎哟,好闪!甄娇慌忙伸手挡住那一朵杀伤力强大惊人的笑容,飞快抱头鼠窜逃了。
无双公子向来品性高洁,哪里能知晓大龄未婚女子那颗——时不时蠢蠢欲动,且三不五时小龌龊一下——驿动的心呢?
孩子,圣贤有云:人心险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