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一直求到他原谅。”
“迂腐!”她嗤了声,态度已有些软化,“我又不怕他,何必逃?”
他笑,“我知道。”你谁都不怕,只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再针锋相对,我只希望我们能过点平稳安定的日子。等我,好吗?”
这石头脸!变聪明了啊,明知道她无法抗拒这么温柔的声音……
咬了咬唇瓣,她犹不甘心,自他怀中退开一些,问:“你难道没想过要同我一起走?我在你心里不够重要?”他如果敢说一个“是”字,那她保证一定会送他一脚让他下河去消消暑。
“我想,但是我不能。”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我今生有幸握住了你的手,就决不会放开,所以我会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会活着回来娶你。”
她沉默不语,久久才叹出一声:“我答应你。”
“谢谢。”他温柔一笑,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
石头脑子!她暗暗地叹了口气,看向遥遥群山。
龙禨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比他清楚吗?他此番回去,只会有两种下场:一种是斩首,那是龙禨盛怒之下会做出的决定;另一种是监禁,这就是为诱她回去设下的圈套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但是……
桃花眼一挑,看了他一眼,她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现在跟这个石头脑子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干脆省点口水。他有他的想法,她自然也有她的做法,一切就看三个月后吧。
“碧罗。”他突然唤。
“嗯?”
“小雨说……北平王极似令师?”
她身子略微一僵,“嗯……”
“据我所知,北平王年长皇上五岁,恰和你一般大……”他有些犹豫。
桃花眼动了动,她叹:“你这么聪明,已经猜到了吧。”那件不能说的事。
所谓“不能说的事”,其实只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件往事。
二十五年前,大皇子的生母袁妃向当时的皇帝奏请册立大皇子为储君,袁氏一门及一部分朝臣争相附议。皇帝出于政局考量,不愿让袁氏一门坐大,却又苦于压不下群臣的奏议,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即将临盆的梁皇后身上——只要梁皇后产下皇子,那立储之事便可延后。
可惜梁皇后的肚皮不争气,生下的是个小公主。皇帝为此差点急白了头发,朝中赞成立储和反对立储的两股势力剑拔弩张,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梁皇后生下的偏偏又是个公主,这可怎么办呢?后来他想到了一个人——他的至交好友、手握东军兵权的东陵候。
原来就在公主出生的前一晚,东陵候的妻子生了一个儿子后难产身亡。东陵候痛失爱妻,万念俱灰,看到长相肖似爱妻的儿子,更是痛不欲生。是皇帝的到访改变了他和两个孩子的命运。
那一晚,东陵候同意皇帝的请求,将自己的儿子与公主作了交换。一把火烧光一切之后,他带着公主从此失去了踪影,而皇帝却带着男婴回宫,杀光所有知情者后对外宣称梁皇后生的是个皇子。朝中的紧张局势遂得以缓解。
故事中的皇帝是先皇,东陵候是师父,女婴是她,男婴是龙洛。
一幕宫廷丑剧,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受毒害最深的,莫过于她和龙洛。
她被一文不值的骨肉之情所缚,虚掷十载青春。
而龙洛……只得一身伤痛。梁皇后至死都不明白,先皇何以不喜欢她蜗武略谦雅过人的儿子。那场瞒天过海的交易,让一个女人含恨早逝并给她的儿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该怪谁?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而为之,能怪谁呢?
命运,这看不见也模不着的东西,好似人生戏台上的细线,每个人都是提线偶人,被无形地操纵着。步步,不由人。
“十年前,师父离开皇都之前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才想明白了许多事。”她羽睫轻颤,继续道:“师父当年带我回皇都,是因为先皇想见我。他想知道,他多年前遗弃的女儿是否有利用价值,结果他发现我不但有利用价值,而且这价值还不小。所以他跟师父又作了一个交易,交易内容我不清楚,不过大抵也可以猜得出来,应该是用我的誓言换取龙洛的平安吧。师父对洛一直存有深深的愧疚之心,深到就算身在皇都也没勇气去见一见这个无缘的儿子,所以他会为了龙洛而抛弃我,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
“好了!”她笑,“不要摆这副表情嘛,都那么多年了,就是难过也早就过去了。”
“令师……”他犹豫着,终于道:“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也很痛苦。”
“是吗?”她淡淡道,“或许吧,那又如何?逝者已逝,再说这些也无益了。”
“你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北平王吗?一旦他知道了此事,就不会……”
“不能说!”她打断他的话,摇摇头,“一旦他知道此事,就不会起兵,小皇帝便安全了。可是洛他该怎么办?月兑去了皇二子的外衣,他又是谁?他能接受这二十五年来本不属于他自己的命运吗?他会恨师父的……”而她,不能让他去恨。
他长叹一声,拥住她不再言语。她对她的师父有怨,却始终狠不下心真正去恨,那毕竟是将她一手带大被她视作父亲般的人。所以即使被他所伤,她还是选择了保护他的儿子……
碧罗,其实很善良呢……
在碧罗刻意拖缓行程的情况下,叶行天回到皇都时,已是九月秋风渐起之时。
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叶行天几乎是在到达皇都的同时便被“请”进了皇宫——离别时碧罗说得没错,皇都,已布下天罗地网。
站在宫门前,叶行天苦笑,眼前的皇城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幽深。他不是不怕,只不过回避问题不是他的习惯,碧罗……还在等他!
瞟了眼身后一溜的护卫,他抬起头傲然一笑,步履坚定地走向御书房。
从春到秋,整整半年,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楞是不太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或许是更成熟一些了吧。
“臣参见皇上!”叶行天一撩衣袍,单膝下跪。
“太傅呢?”
没有虚虚实实地打太极,龙禨一脸平静,单刀直入。
“太傅已办妥皇上交待的事情。”
龙禨轻轻地哼了声:“朕问你太傅人呢?”
叶行天一脸镇定地回道:“太傅令臣回来向皇上复命,至于她人在何方,臣确实不知。”离别前她答应会回碎叶岛,现在人在哪里他确实不知。
闻言龙禨一掌击向御案,沉声喝道:“叶行天,你对得起朕吗?”
“臣有负皇上的信任。”皇上果然已经知道一切了。
“有负?”他轻轻地吐出这两字,语气变得阴沉起来,“既然有负,那朕留你何用?便把你欠朕的还来吧!”欠他的,是命。他明显是动了杀机。
果然不出碧罗所料。叶行天此时不知是该叹该笑,皇上的所有反应,都在碧罗的预料之中,这样,他怎会斗得过她?
“皇上,太傅临行前有一言交待臣转于皇上。”
“……说。”
“太傅问皇上——可还记得梅林故居?”这是碧罗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跟皇上说的一句话。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他只看到御座上年轻奠子脸色大变,慢慢地开始僵硬、泛青……
梅林故居——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当然是一些特殊含义的。”碧罗笑嘻嘻地回答小雨的疑惑。
她现在人在何方?很简单,还记得邑城的迎宾楼吗?对,就是这里。
照理说她现在应该马上南下登船返回碎叶岛才是,可她没有,她在迎宾楼里和小雨悠闲对坐——饮茶。
小雨对此也万分不解,基于从小到大形成的“主人无所不能”的观念,她没有质疑,倒是碧罗大大方方地为她解惑——三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