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天下定·下卷 第9页

作者 : 贾童

江鶦一字一字地读信,宫婢在一旁静静研墨。通常江鶦总是一看完就立刻提笔回信,所以深谙此事的婢女,早在信函送来时就开始准备了。

然而这次却不同。江鶦放下信纸后,只是望着窗格发怔。

宫婢不由奇怪,却又不敢打扰,直到江琮轻轻进来,发现江鶦神色有异,向旁人问起,宫婢这才去禀明了缘由。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江琮遣退左右,把一路上摘来的秋海棠插在双耳青花瓷瓶里,又把瓷瓶摆在案头,拨弄一番。瓷瓶挡住窗格射入的夕光,在江鶦脸上投下斑驳的花影,江琮看得起兴,却只闻幽幽一叹。

“怎么不开心了,信上难道不是报平安?”

“他总是说他很好,一切顺利,这怎么可能呢?”

江鶦低头折好信笺,取出一只小盒,打开后,里面摆放着数十封相同印泥的信函,江鶦将手中信封放入,合上盖子。

江琮走到她身边,忽然打破沉寂:“我可以看吗?”

江鶦诧异地望向他,江琮一笑,刚想说只是开个玩笑,江鶦却把盒子递了过来。

“真的给我看?”这下吃惊的换成江琮。

江鶦兀自把盒子放在桌上,淡淡道:“相信这些信,摄政王在我拿到前就已过目,他看得,你又如何不能看?”

一番话说得江琮心中颇不是滋味,怏怏推了回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鶦话出口时就已察觉自己的失态,只好跟着微笑,“我也不是……算了,还是不说信了。你找我什么事?”

“前阵子一直下雨,好不容易晴起来。这天再冷下去,乾湖就不能泛舟了,你要不要……”

江鶦明白过来,“我不想泛舟。”

江琮“喔”了一声,难掩失望,却听见江鶦笑道:“湖上冷,你不适合吹风,闲不住的话,不妨和我去锦绣崖廊走走。”

江琮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看到她脸上得逞的温润笑意,欣喜之余,又生出几分恍然。

宫里去锦绣崖廊的路,算起来还是有些远的,所以如果要去,一般是上午动身,下午抵达,稍事歇息后传膳。

可是两个人心血来潮,明明已经暮时,却不管宫人为难的脸色,也不要轿辇,信步走了出去,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肩而行,端看石阶的宽窄程度。工匠把这条迤逦小径修得分外精巧,江鶦叹道:“我以前坐轿子去山顶,真是辜负了那些人的匠心。”

江琮说:“这儿的景色反正也不会变,你总有一次会想着自己走上去,也就是说你总有一刻能发现它的美妙。”

江鶦静静说:“只能等待人去发现的美,岂不太寂寞了。”

江琮听出怅意,却不知该怎样回旋,思忖道:“天地万物都是如此,何来寂寞之说?”

“说得也是,寂寞的从来都只有凡人凡心。”

天色渐暗,江鶦并不觉得累,步伐轻快许多,此时已离崖廊越来越近,道路宽敞,江鶦一心沉湎周遭美景,偶尔几次回神想起江琮,却发现他总在自己身后三步之遥安静地尾随。

“不会累了吧?我走得太快你跟不上?”

江琮摇一摇头,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侧首笑起来,“我只是觉得隔远些,反倒看得比较清楚了。”

“清楚什么?”

“你。”江琮神色笃定地说了一个字,然后回复淡淡的笑,“我一直都想看透你,可是靠得越近,就越迷惑了,原来只是这么简单,来,你继续走啊,我跟在后面就好了。”

他只是不假思索说出了心里在想着的话,却看到江鶦脸上那些开心全都因此不见,笑容还在,只是有了微微淡淡的忧伤。

“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江琮靠拢过去犹豫地开口,方才刚刚获得的那种释然感觉一下子又变成了不解。

“为什么想看透我?”

江琮不敢贸然回答,生怕自己说出的答案不是她要的那一个。

这份迟疑落在江鶦眼底,唇畔荡开一抹笑意,“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喜怒无常吗?”

“哪有。”

“不是就说啊。”

江琮抬起眼,双唇抿了又抿,“……我也不知道。”说着,脸上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鶦一笑。眼帘微垂,居然也跟着思索起来。为什么想去看透一个人?话说回来,这世上可有谁是愿意被人看透的吗?

满天星子了,两人才走到山腰,山顶那几盏疏灯明灭不歇,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遥不可及,寂寥不说,还透出几分惨淡颜色。山脚却已是万点辉煌,宫城内外连成一片璀璨,将大半个长干城装点得好似仙境。江鶦笑道:“这真是自讨苦吃,人间多好,我们却非要做那奔月的嫦娥。”

这自嘲听不出嘲意,反倒有几分轻逸,江琮找了一处背风的干燥山坡,“也好啊,天上寂寞,人间惨苦,我们既不去天上,也不回人间,就在这里逍遥吧。”

秋夜起风,寒意逼人,江鶦将罗裙衣摆统统打上个结,跟江琮一起,利落地生了一堆火,虽是皇亲贵胄,却还不致让这些小事难倒。只是烧火的柴料怕维持不了多久,不过两人都很安生自在,等烧完了再说烧完的话,眼下最重要的应当是享受难能可贵的温暖才对。

江鶦突然淡淡笑着说:“你穿得多吗?”

“不多,你呢?”江琮可不想打肿脸充胖子。

“我还不冷,走路走得热热的——你冷不冷,靠过来吧。”

江琮立刻移过去挨着坐下,江鶦笑道:“现在不想隔远些看我了吗?”

江琮只是笑,不回答她。火光在玉瓷一样的肤色上镀上红银般的光泽,无法瞧出端倪。良久,江鶦感觉到他轻轻仰起脸,下颌搭在她肩头,低低说了句:“我怕是……一辈子也看不透姐姐这个人了。”

江鶦静静望着火堆不动,江琮又说:“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很好,你呢?”

江鶦没有回答他。

她在寒风中抬头,天上的星子似乎更明亮了些,那条曾经流淌在天上的斑斓星河收敛了锋芒,只留下干涸的夜空。曾几何时,她也和熙瑞一起相拥将目光投向天际,一起谈论过那些星宿和地上生灵是不是对应的话题,江鶦刚刚冒出找寻代表着熙瑞和玉书的那两颗星星的念头,就立刻嘲笑起自己奠真。

繁星璀璨,这样也好。那么多人还活着,明亮地活着。

扭过头去,江琮已经睡着了,眼睛轻轻阖起,睫毛投映在眼下的阴影被火光拉得长长密密,没有任何防备和机心的脸是那样干净纯粹。江鶦依稀记起两人小时候也曾游马春郊,常常忘记了归路,生一堆火夜宿在外,长聊直至拂晓。那时的江琮笑容里藏不住阴影,连续都带着一种坦然的羞涩。

江鶦伸开双臂,宽袖盖住江琮,挡在身前的那只手不经意触模到胸口,一下接一下的续透过骨肉衣物传到指尖,竟叫人萦生眷恋。

山坡另一头隐隐有一波一波的呼喊声,是宫里侍卫,大概哪个执事的宫人见他们久不归还,心焦得派人出来找了。

江鶦刚想出声回应,江琮却在这时给吵醒,一下子挥袖拂去,火堆被劲气扑灭,只余几缕轻烟。

“这是做什么?”江鶦愕然,江琮却再加几脚踢散仍带着火星的柴薪,两人隐没在黑暗中。

“我好不容易跟你独处会儿,不想被那些无趣的人找到。”

江琮听那些侍卫像没头苍蝇一样大喊,心中不知怎的竟然升起一丝快意,仰躺回地面望满是星子的夜空,闲情惬意重新占据全身。

“别胡闹。”江鶦轻轻把他拉起来,江琮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江鶦无奈,“我发现一跟你在一起就会干出格的事,从小到大祸都是这样闯出来的。”想一想又补充说,“偏偏我就是戒不掉改不好,一次接一次地继续犯,你说是不是?”

江琮听了又笑起来,“好啦好啦,害姐姐被罚都是我的错,这便回去就是了。”说着拍拍衣袖袍子迎向那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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