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11页

作者 : 贾童

江鶦眼前一黑,奇迹般地没有跌下去,“可知他去了哪里?”

知事僧摇摇头,江鶦咬一咬牙,转身飞奔而出,如今她若不在那三人之前找到他,再见时恐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黄昏已过,一轮残阳斜挂幕空,正缓慢被暗夜吞噬。江鶦策马狂奔,泪流满面,希望像最后的余晖一点一点逐渐逝去。马儿奔到江畔,面对滚滚浪涛再也无法前行,江鶦跳下马背,腿一软竟然跌坐在水中,月乌哐啷坠地,冰冷的硬击像幼年时被她仰望过的苍穹里的雷电,迅疾地滑过,遥远地传来,然后剧烈地生生贯穿了神志。她开始胡言乱语,只求苍天庇佑他平安无事,祷告慌乱得好似出自另一个人口中,虚远而可笑。手掌上隐隐传来被碎石割破的痛楚,江鶦低下头,然后,她看见了一段露出衣襟的白玉箫。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江鶦抽出它来双手着按上箫孔,支离破碎的乐音断断续续飞出,和风声一起回荡在辽阔的江面上。

不知是不是上天一直以来的垂怜,也许缘分注定他们每次相遇都是依仗这支曲子。透过泪眼和泛起的江雾竟有一艘乌篷船慢慢靠拢岸边,江鶦怔怔望向船舷那抹青色高瘦的身影,万念俱灰时出现的希望背后,除了无法自持的狂喜,还有不敢置信的惊虑,生怕这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鶦姑娘?”秦少辜也确实不敢轻易相信这一幅画面和自己的眼睛,他已经雇好了船,只等拂晓就悄然离去,谁想会在此刻听到熟悉的箫乐?“真的是你?我听见这曲子还以为是错觉……你怎么在这里?”秦少辜跳下船舷急急将人托起,双手接触后更是一惊,“你的手怎么了?怎么在流血?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点起来!”

江鶦忽然呜咽不能自已。她只想投入他的怀中大哭一场,那两道温柔的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心中百般渴求,只愿时光就此停留在这一刻,不管过去都不再重要。

“五侯府的人要杀你,你千万小嗅防。”

秦少辜明白过来,只是淡淡一笑,“五侯府要杀我又有什么稀奇,你这样要紧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你又是从何得知五侯府的动向?”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你不要再问了,只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就是。”江鶦苦苦恳求。

秦少辜深深凝视她半晌竟也真的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垂下眼睫,“你的手需要包扎,跟我进来。”

他在昏灯下清洗她的掌心,挑出细碎沙砾,擦净血迹裹起伤口,一举一动温柔得仿佛安抚幼童。江鶦扭过头去不敢面对他这番坦荡,更被随时可能来袭的危机搅得忐忑难安。这时船身突然猛地一颤,连油灯里的油都被泼溅出来少许。

“你们是什么人?”船夫疑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惊慌。

江鶦急忙地想要起身却被秦少辜轻轻按住,“我去看看。”他低低说了句,弯腰出了船舱。

缩铁索从岸上飞来,钢爪嵌入船身,将小舟牢牢捆定在了江心,进不能退不得。岸上一顶轿子刚刚停稳,轿帘沉沉地垂着,依稀可见其中人影。

江琮坐在轿中,翻开一本《衔宙久思集》,指尖划过那些文字时带了一些若有所思的滞留。他知道战火已经在外面无声地蔓延开来,而今夜他的恨意将会随着那个人流尽的鲜血彻底终止。

江鶦再也忍不住,起身冲出船舱挡在秦少辜身前,“你们要杀他是吗,那就先过我这一关!”决绝的声音随风传入轿中,江琮猛地一惊,久思集自手中滑落,啪嗒一声轻响,他差点就要撩起轿帘冲出来,只是眼下危机的变化比他回拢的理智更快,荀令轻笑道:“美人儿,为了大家着想,你还是闪开的好。”

船家终于明白过来,惊叫着跳入水中急急游走。

江鶦死死护在秦少辜身前,后背紧贴着那片胸膛。恍惚中只觉得他胸口轻轻起伏着,一声低劝传来:“鶦儿,快些走开,等会我分身乏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语调平静一如入夜后的江面,她知道他视死如归,敢于对上五侯府和闲邪王,他本就是那种置生死于度外的男子。可是她只怕这一点,怕他连生命也不要,冷静地玉石俱焚。

江鶦突然转身抱住秦少辜,紧紧的不肯放手,“……你若死了,我也跟你去!”句子冲喉而出那一瞬间的犹豫,在望进他深深的瞳眸时立刻化作义无反顾的决绝。一丝惊诧飞快掠过他眼底,江鶦流着眼泪又重复一遍:“你听见了吗,不为自己也要为我,你给我活着回来!”

说完这句她已经泣得不能再语。

一只手忽然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纵横的泪痕,江鶦惊讶地抬起眼,看见他微微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

“这把刀你拿着。”江鶦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必须放开了,只能含泪从腰际解下月乌双手递上。

秦少辜低眉凝视片刻,接过去道:“我会亲自把它还给你。”

江鶦睁大双眼只想在决战前再次深深将他的音容刻在记忆之中,身子却突然一轻,被一股劲风送离小舟,掠过粼粼江面落在平地。

“秦少辜,不拉女人下水,三哥算你是个男人。”荀令哈哈一笑,身形瞬动,霎时江面刀剑一片光影交错,铿然声不绝于耳,江雾愈来愈浓,身在数尺之外已分不清敌我。

江鶦双眼一片模糊,心中却渐渐清明起来,她知道有个人在冥冥中推动促成了这场决战,这个始作俑者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江鶦突然用力擦去眼泪四下张望,她看到了那顶栖息在阴影中的轿子,被手抹散的泪水像刀把她的脸割得宛如烈火灼烧,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所畏惧。

“江琮,我知道是你,”站在轿帘前,江风撩起她的裙角仿佛春风吹开一朵牡丹,月兑口而出的话中带了哀求的意味,“放过他,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轿中江琮只是冷冷一笑,她始终不知道,因为这句话秦少辜要付出的代价,也许已不仅仅是死去而已。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迅速变冷变硬,独独没有发现那灼烈的恨意中还有一丝绝望的裂纹在慢慢扩大。这个被忽视的细节投映在他脸上,竟变成了一抹浅浅的,慑心魅魄的笑意。

“既是求我,姐姐难道不应该拿出点诚意吗?”

轿帘应声撩起,一只白玉一样的手伸了出。

第四章便从此痴痴长坐,夜夜雨声碎(2)

江鶦一阵恍然,风已经吹干脸上泪痕,略微犹豫一下,轿中又递出一句软语:“他的命,可是在你手中。”字字透着闲适,像拴在绳子上的铃铛,风吹丁冬作响。

江鶦脸上神情忽然坚决,分不清心中是恨还是无奈,她终于握住了那只手。

进了轿内她只是默默坐在那人身畔,不愿抬起头来。江琮本想托起她的下颌,可是正要伸手却改变了主意,抽出交缠的手指,以一种悠然的姿态轻轻扯开那片洁白的衣襟。江鶦惊颤着想要躲开,却被秦少辜的生死牢牢捆缚在原地,她用力闭上眼企图将眼底可能泄露的脆弱阻断,然而一切都没有逃过江琮的视线。

他扬起嘴角,笑着去吻她那双闭阖的眼睛。娇容三变,原来世上最贵的牡丹,也比不上眼前这张容颜。江琮有片刻的失神,这份牵扯所带出的绵绵让他心头泛起耻辱的感觉。他不愿为一个不肯屈从自己的女人心痛,不愿看她这样委曲求全却是为了保全另一个男人,他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再沉溺于得不到的东西。

江鶦生硬地睁开眼,看到江琮光洁的额头和发迹边缘地带那一圈茸茸单发,心里突然踩空,目光也茫茫地悬着,像一只无措盘旋的鸟儿,找不到巢来安身立命。

江琮忽然猛地将她推开,江鶦在懵然中身上某个道突如其来地一痛,只是意识并没有立刻混沌,隐约还能听见江琮淡淡的声音飘送出轿外:“你们俩留下,亲眼看着他死了再回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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