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就真的坐在画室的落地玻璃窗后面看雪,那么巨大的画室,只有林雪艺一个人在画画,她先是盘腿坐着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开始疯狂地把颜料从瓶子里刮出来甩在调色板上,这样那样的颜色,绚丽泼辣,透着夏天的热和冬夜的寒,透着野兽的狠,帝王的孤独,骑着扫把华丽飞翔的小女巫的天真和某个黎明在河岸徘徊踯躅的女人歌声里面溢出来的阴冷。她把眼泪调进了颜色里面,那些颜色便都有了鲜活的、湿漉漉的海的气息。
我们都看得呆掉。
然后赵阳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角落里,搬了一把很宽的椅子坐下,把我抱在怀里面。我像梦呓般说:赵阳,雪艺调的那些颜色,好吓人。
他也像梦呓般说:小暖不怕,等雪艺把颜色铺成了画,就不会吓人了。小暖,你看那雪,好像要飞到玻璃里面来了一样。
我说:这样大的雪,我应该穿一条大红色的裙子;应该长发飘飘裙袂袂飘飘;应该用金色丝线将头发从头顶心扎起细细的一缕,露出美人髻;应该在雪里不停转不停转,还要不停笑不停笑;然后你要从雪茫茫的深处慢慢走来,抱起我,开始在雪地里跑。你说对不对,赵阳?
赵阳傻傻地听着,慢慢把脸埋进我的脖子里,柔柔地说:小暖,你可真会胡思乱想。
我听出他语气里面的悲伤,便一下一下摇着他的手,问:赵阳,你看着这么大的雪,想到些什么?
他说:没什么,都是些不好的事情,我不愿去想起来。
我侧着脸微微笑着,说:你挑记忆里那些好的讲给我听,我想听你活着时候的故事,要美好的故事,像上次你讲的喝醉酒那样的事。
他想了很久,才抬起脸望着窗外的雪说:好,我给你讲美好的故事。有一年,下大雪,好大的雪,可能比今天的还要大。有一个姑娘,就是像你说的那样,穿了一身红色的裙子,在雪地里面转啊笑啊跑啊跳啊,然后我慢慢地走过去,看了很久,就那样看着,看着,她真美,小暖,她真美,美得我总觉得她是不真实的。后来,我看见她要转得晕过去了,就抱着她还开始跑,那年雪好大,没到膝盖,我跑着跑着,就摔到雪堆里去了,可她还在那里笑,雪都落到她眼睛里了,她还是咯咯咯咯地笑,停不下来,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值得她那么笑……
我听着,用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笑,说:呸,你这是在配合我刚才说的,不能算,重新讲一个。
赵阳把脸埋进我头发里,深深地吸一口气,说:这大雪,让我想起有一年冬天,也下着这样的大雪,到处都是雪,都是风,我在雪地里走着,一点都不觉得冷,我看见所有的风都往一个方向吹,风里面有一股特别好闻的青草的香味,我辨别出香味被吹来的方向,顶着风走啊走啊走,走了好久,就看见有一个姑娘,坐在雪地里,坐在满墙枯死了的蔷薇藤下面,呜呜呜地哭。我当时看着,心就疼了,真的,第一次看见你哭,我的心就疼,后来你每哭一次,就更疼一次。小暖,你以后可千万别哭了,真的要把我的心给哭碎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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