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走进了凤舞所在的医师营,散布着二十多个营帐,帐外都挂着长长的布条,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而最里面的一间,就是天狼把凤舞送来时进的那个大帐了。
天狼自小到大都不是太喜欢闻到药味儿,但是后来自从学习了十三太保横练之后,成天也是泡药罐子,倒也渐渐习惯了,甚至直接能从这些药味中闻出是用哪些材料煮的,他的嘴上轻轻地念着几味中草药的名字,一掀帐幕,走了进去。
映入天狼眼帘的,乃是一个干瘦的背影,而一个年轻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来者何人,竟然能直接报出这些药名?”
天狼微微一笑:“我是这位病人的朋友,请问您就是给我的朋友主治的大夫吗?失敬失敬!”
那人转过了身子,一张削瘦的脸映入了天狼的眼帘,此人穿着一身青衣,身形中等,略微有些消瘦,年纪大约三十上下,留着一把飘逸的小胡子,气度非凡,天庭饱满,双目有神,青衣之外还罩着一件白色的大卦子,已经有些脏了,而浑身上下则散发着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比起天狼,倒更象是在药罐子里泡大。
凤舞的双眼一亮,坐起了身子,高兴地说道:“天狼,这位是宫里来的李御医,他的医术可高明了呢,刚才给我换了脖子上的药,一点血都没流,你看,我现在的脖子都可以略微转转了呢。”
天狼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之所以他没有在杭州城内找医生。就是考虑到凤舞受的乃是刀剑伤,治疗这种外伤,可能还是军营里的大夫更靠谱一些。但他也没有想到这胡宗宪的军营里,居然还有着宫廷的御医,而且医术如此高明,白天凤舞被别离剑所伤,她的脖子上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让金创破裂流血,而他给凤舞换了药居然也能不流血,这医术实在是神乎其技。
天狼正色对那年轻的大夫行了个礼:“先生神技。请受我一拜。不知李御医如何称呼?”
那姓李的大夫微微一笑,回礼道:“在下愧不敢当,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御医。还是直称我名吧,我姓李,名时珍,湖北人氏。听阁下的口音。好象也是湖北江陵一带的?”
天狼心中一动,这李时珍大夫的耳目果然厉害,他说话虽然声音可以变,但是时不时地会把从小说的那种湖北腔给带上,今天碰到了这样一个老乡,又没有变声,果然给他一下子听了出来。
于是天狼笑了笑:“在下少年时确实在湖北长大,如此说来。跟李先生也算是老乡了。只是不知李先生放着御医不当,却来这东南。又是为何呢?”
李时珍坐回了床前的凳子,说道:“在太医院里虽然有着很多珍贵的档案,但是要治病,还是需要多接触病患才是,宫中的御医们要服务的只有皇上一人,就算加上后宫的嫔妃,还有宫女太监们,也不过数千人而已,我自从入了太医院后,十天半个月也难见一病人,与其这样,还不如出来多见识一下呢。”
“正好东南平倭,战事激烈,将士们的伤亡也很大,宫中的太医们奉诏要轮流来东南医治前线的将士,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请命出宫,一方面能医治一下前线将士,也算我李时珍为抗倭大业作了番贡献,另一方面也能多接触一些病患,多见识一下这东南一带的山野草药,以增进我的医术。”
天狼也在李时珍的对面坐了下来,听得连连点头:“李先生果然见识卓越,一般人想当御医都要挤破了头,而先生却对此毫不留恋,实在让在下佩服。”
李时珍的嘴角勾了勾,看了一眼凤舞,天狼也跟着看过去,只见她脖子上的那道金创已经不见,换成了一道青黑交加的药泥,这会儿凝固在了她的脖颈处,配合着她那雪白粉女敕的颈部皮肤,在这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醒目。
李时珍对天狼说道:“这位姑娘的伤,应该是被神兵利器加以内力所伤,那兵刃没有直接搭上姑娘的脖子,而是以剑气隔空伤人,李某少年行医,也见过不少江湖高手,可是象这样的神兵利器,却是难得一见。”
李时珍的眼中光芒一闪,继续说道:“还有,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只怕伤了这位姑娘的,应该是姑娘自己吧。”
天狼和凤舞不约而同地神色一变,凤舞颤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时珍微微一笑:“姑娘的脖子是被阴柔的内力所伤,而伤到你的兵刃,也是偏阴性的宝剑,而刚才我给姑娘把脉的时候,却发现姑娘体内的内力和伤你的那种阴柔内劲很象,故而有此一问。”
凤舞咬了咬牙,说道:“李先生真是神人,确实是我不小心伤到自己的。”
天狼叹了口气:“先生实在是神乎其技,我同伴的这个伤,您看能治得好吗?”
李时珍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主要是伤到了颈部的血管,其实之前你们用的那种金创药已经是出自大内的疗伤圣药了,只是伤到姑娘的除了利刃外,也有她的阴柔内息,是以伤口处难以愈合,若不是有人在白天给他输入了至阳的内力,只怕这会儿已经有性命之危了。”
凤舞妙目流转,看向天狼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而天狼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结果,白天他只是感觉到凤舞的身体虚弱,才会一再以内力相救,而这医学原理,却是不懂的,他点了点头:“看来我误打误撞,反而救了我同伴一命,李先生,您现在给她用的药,是您特地调制的吗?我怎么闻起来有雄黄和蜈蚣的味道?”
李时珍哈哈一笑:“看来阁下也是精通药理之人啊,你一进帐时我就吃了一惊。只靠着鼻子就能闻出各种草药的,即使在医生中也不多见啊,不错。我确实加了这两味药,因为这两味都是性烈袪寒之物,对这位姑娘的阴邪之伤有好处。你们之前的那金创药里没有这两味成份,所以伤口难以愈合,这受伤之处又是人体动得最多的地方,吃饭,说话。喘气都要牵动伤处,非我调制的草药不可。”
天狼看了一眼凤舞,说道:“凤舞。我还有任务在身,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我跟胡部堂的幕僚徐文长徐先生说过了,这些天就由他来安排和照顾你。等你的伤稍好一点之后。会把你送到城里的总督衙门去的,由胡部堂的家人照看。”
凤舞的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你这回又要扔下我一个人走了,我不愿意,我要跟你一起去。”
天狼的脸色一沉:“听话,这回你看你都成这样了,就算要帮我忙,也得养好伤才行,是不是?”
凤舞也知道这回自己受伤严重。再闹小性子也是无用,只能长叹一声。对天狼说道:“那你自己可千万要保重了。”
一边的李时珍听得心中一动,问道:“你们是锦衣卫?”
天狼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李时珍笑了笑:“你们可别忘了,我可是在宫里也呆过几年的,无名无姓,只以代号称呼的,这个世上除了锦衣卫还有别人吗?”
天狼点了点头:“我二人确实是锦衣卫,来东南也是负有特殊使命,李先生,我们的行踪现在在全军中也只有胡部堂,徐先生,戚将军等数人知道,事关抗倭大事,还请先生为我二人保密。”
李时珍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可否冒昧地问一句,二位来此,是要查办胡总督吗?”
天狼微微一愣,本想说无可奉告,但看到李时珍的眼神清澈,神情绝无虚伪,又想到接下来的一阵子凤舞还需要他医治,不可贸然得罪了他,于是摇了摇头:“不,胡总督是东南的镇国柱石,又一心抗倭,我们这次来是帮他平定倭寇,执行一些秘密任务的,并非查办胡总督。”
李时珍长出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如果你们二人这次是查胡总督的话,那我就不会再继续医治这位姑娘了。”
天狼奇道:“先生何出此言?你是医生,也要过问军国政事吗?”
李时珍摇了摇头:“我是医生,但我也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良知,现在大明,就象一个病人,而东南的倭寇之乱,就是大明挥之不去的一块顽疾,隐约间也有不断恶化的趋势,胡总督到任之后,鞠躬尽瘁,每日为平定倭寇而呕心沥血,我也曾经几次为他探过脉,开过药,现在的身体已经有点积劳成疾了,这样的好官如果你们还要查办,于心何忍!”
天狼的脸色舒缓了开来,笑道:“先生但请宽心,我们二人来此,确实是为了帮助胡部堂,而非对他不利。朝中不可一日无东南,而东南不可一日无胡总督,这个道理,上自皇上,下至我们这些锦衣卫,都是清楚的。我们锦衣卫除了查办谋逆大案外,也有侦察敌情,捉拿敌酋的使命,先生不必多虑。”
李时珍的眉头终于舒缓了开来,笑道:“既然如此,那也不枉我好生医治这位姑娘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天狼和凤舞,继续道,“如果在下所料不错的话,二位的脸上,都戴了人皮面具吧。”
天狼知道李时珍这样经常和江湖人士打交道的医生,对易容术这种事情应该不会陌生,再说凤舞的易容只变了脸,脖子和身上的皮肤颜色明显不一样,他给她换药的时候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于是点了点头:“李先生说得不错,我们出来执行秘密任务,人用代号,脸上也是戴有面具,身份认定,是要以腰牌为准。”
李时珍笑了笑:“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如何称呼阁下。”
天狼哑然失笑,这确实是他的一个疏忽了,于是他指了指自己,说道:“在下锦衣卫副总指挥使天狼,而这位则是锦衣卫龙组成員凤舞。见过李先生。”
李时珍的脸色微微一变:“你就是在山西大破白莲教的天狼?”
天狼讶道:“怎么。您一位大夫也知道我的事?”
李时珍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是早点亮明身份,刚才我就不会问你这个问题了,那次皇上龙体欠安。召我去把脉,正好你们的陆总指挥向皇上汇报此事,皇上那天听了之后,情绪一下子好了,都不用我再进汤药了呢。”
天狼笑道:“想不到此事会传到皇上的耳中。”
李时珍点了点头:“陆总指挥倒是很看重你,在皇上的面前说尽了你的好话,那阵子蒙古入侵。皇上也是寝食难安,身体很糟糕,还经常发脾气。听到你这个消息后,情绪才好了不少,所以这人哪,心顺了。身体自然就会有改善。”
天狼对嘉靖皇帝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听到李时珍这话时,也只是随口应了两声,没有说话。
可是凤舞却对这挺感兴趣,笑着问道:“李先生,我听说皇上也是修仙问道,养气练功之人,怎么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呢?”
李时珍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我出宫,也是跟这个有关。皇上迷信方士,只知道养生练气。一意修仙,冬天的时候穿着单衣在殿内行走,而夏天的时候却是裹着棉袄,每天打坐练功,还吃了许多有毒性的丹药,我也劝谏过他许多次,可是皇上根本听不进去,所以我才出宫游历天下的,为人臣者,忠字第一,既然不能为皇上本人分忧,就想办法照顾为国作战的将士们吧。”
天狼听得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怎么,皇上生病了,不吃药,只吃丹?”
李时珍点了点头:“是的,皇上的性格很固执,甚至有些偏激,他一意求仙,认定人间的草药会在他的体内留下污浊之物,让他无法飞升,所以即使病得连床都不能下了,也不愿意服用汤药,最多是找我和其他的太医施针按摩,唉,现在我离开京城也有一年多了,也不知道皇上现在龙体如何。”
天狼看了一眼凤舞,对李时珍说道:“那依先生看,凤舞的伤要多少天才能好?”
李时珍沉思了一下,开口道:“这伤若是在平常位置,三两天就好了,只是脖颈处活动频繁,又伤到了血管,若是想要痊愈,只怕需要一个月左右。”
凤舞一下子叫了起来:“要一个月呀,这么久!”
李时珍微微一笑:“若是急着行动的话呢,倒也不是不行,二十天左右就可以了,只是那伤痕怕是无法袪除,还需要有个十天左右服用另外的清凉草药,袪掉这疤痕才是。”
凤舞这下子不说话了,没哪个女孩子希望脖子上成天挂着道伤疤出去见人的,不过一听说李时珍有办法能让自己的伤痕消失无踪,她心里这一天以来一直挂着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李时珍继续说道:“这五天是关键时期,需要尽量减少吃饭和说话,如果凤舞姑娘能忍一下的话,那最后三天不吃饭不说话,恢复起来能更快一些,不然牵动了伤处,若是伤情有反复,就说不好了。你们刚才说要把凤舞姑娘转到胡总督的城内官邸里去,可我觉得最好等这五天过了再说,那时候伤口也能结痂,到时候我再开些清凉去火的药粉,让凤舞姑娘带进胡总督的府上敷用。”
天狼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他扭头看了一眼凤舞,“在这里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凤舞勾了勾嘴角:“若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倒好,可是要是跟别的臭男人住一个帐蓬,光是听他们打呼噜放屁就烦死了。天狼,你可得答应我,要早点回来。”
天狼微微一笑,对着李时珍说道:“李先生,那就有劳你了,我和凤舞还有些话要说,还要先委屈一下先生。”
李时珍点了点头,起身拿起了自己的药囊,向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想起了什么,回头指头凤舞床头的那只药碗,说道:“那药是温的,一会儿可以喝了。”
随着李时珍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天狼叹了口气,拿起药碗,递向了凤舞,灯光下凤舞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混合着几分喜悦,几分惊奇,几分感动,她接过碗,一边喝,一边说道:“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天狼心中一动,突然抓住了凤舞的手,凤舞如同触电一般,本能地想缩回去,却又突然停住了,温润的掌心中满是汗水,低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天狼鼓起胸膜,用月复语术说道:“凤舞,这里人多耳杂,那李先生又是耳目灵敏,我怕我们二人说话会给别人听了去,还是用这种方式好了。这是峨眉派的不传之秘,可以靠胸腔振动来说话,别人听不到的,来,我告诉你口诀,你跟着做就是。”他说着就开始默念起月复语术的口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