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定兴好歹是在朝为官,云凌也算得大家小姐。本以为自己家中已是规矩极严,不料这宫中却比自己家中要讲究百倍千倍。
凤冠霞帔都已送来云府,华贵之极。那喜服上的吉祥图案皆是宫中绣娘用上等的金线绣制,针脚也皆是细致不已,丝毫没有普通金线的粗糙之感。美中不足只是这喜服固然华贵,却是妾室所用嫣红之色,而非娶妻时的大红之色。
云凌本是新娘子,此刻却没有一丝欣喜。想着自己即将被那深宫院墙锁住,不禁心中暗暗感叹,但表面却不敢露了一丝声色,只任由那宫中排除的年老嬷嬷为自己梳妆打扮着。
“云娘娘真是好服气,得了陛下的赐婚。按理说,咱们这东宫之中除了太子妃娘娘,还没有哪位娘娘有幸与太子殿下能有婚礼呢。可见太子殿下当真是宠爱娘娘呢。”那老嬷嬷一边帮云凌梳着发髻,一边念叨着。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云娘娘”,险些没让云凌反应过来她正是在叫自己。片刻一愣,莞尔一笑,“是么?”
东宫之中的宠姬爱妾不下百人,若是将一位男子的心意剖成上百份,还有几分价值?想到此处,云凌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轻蔑。
“是了,”那老嬷嬷仍是一脸喜气,并未察觉到云凌的神色,“即便是高娘娘与王娘娘,当日都没有过这等待遇呢。”
那日佩儿已向自己说了,这东宫之中得宠的不过是高良娣与王良媛二人。如今这嬷嬷既然已经提到,云凌自然也趁机多打探一些消息:“哦?我还未入东宫,不曾认识这二位姐姐呢。”
从这大兴城建立的那一日起,这老嬷嬷便居于大兴皇宫中,自然最是知道宫中的人心如何了。云凌这一发问,她哪里会不明白这昭训娘娘的意思?见这位娘娘知书达理,待人甚是客气,也就如实相告了:“这高娘娘是咱们东宫中除了太子妃位分最高的娘娘了,乃是咱们大隋的尚书郎高颎大人的亲妹妹,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儿。这王娘娘呢虽然出身不高,可为人正直xing子爽快,倒也好说话。”说罢又添了一句,“云娘娘尽可安心。”
云凌被这老嬷嬷戳中了心事,不禁脸上一红。不过见她如此和蔼,心安的同时又暗暗感激,“多谢嬷嬷。”
转眼吉时已到,宫中的花轿早已在云府门外等候了。云凌被那嬷嬷遮上盖头,搀着她的手,一步步地走出了云府。虽然眼中不见,身后恭贺喧闹的鼎沸人声中夹杂的几丝抽噎却听得分明,不禁暗暗红了眼眶。
“望上天佑我云府众人平安喜乐。”云凌吸了吸鼻子,心中暗暗祈祷,进了花轿。
宫中的轿夫每日抬着陛下或娘娘们,自然都是训练有素,将这花轿抬得稳稳当当,让云凌坐的舒舒服服。路途遥远,若不是这头上的凤冠金钗太重,只一低头便颈后生疼,云凌大概早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终是进了大兴宫中,又被抬进了东宫之中。可刚进宫门还听得热热闹闹,本以为东宫之中必定也将喜堂布置妥当,不料却并未听到什么道贺之声,反而觉得冷冷清清,似是偌大的东宫中并没几个人似的。
总不是记错了日子吧?
心中狐疑,却也不敢坏了规矩揭盖头。便只由得那嬷嬷搀着自己稳步向前,也不知到了哪间屋子,便与那并未照面的太子殿下草草行了拜天地之礼,而后甚至都未听到什么恭贺之声,便又被嬷嬷搀回了新房之中。
嬷嬷道一声告退,便出了屋门。
此刻只有云凌一人,心中的委屈却是再也压抑不住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大婚之礼?
云凌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太子勇并非自己心中所想的良配,自己也并不愿意嫁他为妾,可再怎样自己也是头次出阁的姑娘呀!少女对拜堂成亲的那点向往犹在,谁不希望能够嫁得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可这太子勇却泼了自己一头冷水!
身旁的人个个都道太子勇对自己另眼相看,果然只是一味的谄媚奉承!
心中尚有余怒,望着那盖头边上垂下的流苏,只觉心中厌烦。干脆撂下了盖头,独自起身活动。
这屋子倒俨然是新婚洞房的打扮。壁上皆贴着艳红喜字,床榻之上也围着锦绣床幔。一对红烛燃着耀眼的火光,静静地端坐在龙凤花纹的金色烛台上,跳跃的火苗直照耀得整间屋子柔和而温馨。
花瓶中正放着几朵白荷,在这大红之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清新雅致,散发着并不刺鼻的淡雅芬芳,正是自己心中所爱。念及此处,心下倒也微微舒畅了些,并不像适才那般委屈了。
这便是自己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么?云凌终是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房间中唯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乃是墙上的一幅画。画中似是水墨湖畔,依稀可见是一女子的背影。虽见不得容貌,然观其衣着淡雅,身量纤纤,长发如墨,也可以想到应是位绝色佳人。
画旁还有几行工整的小字,细细读来,乃是:
月影单,雁影单。
并对花期问哪堪?
残荷水半湾。
这应是半阙《相思令》。这半阙词的情境,倒也是映了这画中之景。只是不知这画中女子究竟何人,能引得这作画书词之人这般苦苦思念。心中不禁暗想,这人应是男子,若是真有这般真挚的情意,加之难得的才情,倒也当真能配得一位佳人。
还未来得及多想,却远远听到有脚步声临近。云凌心中慌乱,忙盖好了盖头,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床榻之上。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从盖头底下望去,俨然是男子的靴子。
想来,那人便是太子勇了吧。
看着那男子的脚步越来越近,便又想到今日自己的大婚竟办的这般不如意,且又是那人坏了自己与晋王杨广的良缘,如今却要与那人同寝共眠,不禁心中有些郁郁。
良久,那男人竟是一言不发。空前的静谧,只能依稀听得外面阵阵聒噪的蝉鸣,一声长过一声。没来由地,倒是让这大婚之日添了些凄凉之感。
只听“轰——”一声,夜空中竟然闪过一道白光,响起了一声惊雷!
曾经在闺阁之中,云凌是不会怕什么雷声的。可是此刻却不知怎地,被这惊雷吓了一跳,竟微微发出了一声惊呼。
“别怕!”
云凌只觉自己的身子突然被一袭温暖的怀抱困拢在怀,一颗心紧张地砰砰直跳。虽然头上还有着盖头,并不能看到身旁那人,可他的声音很是温润浑厚,没有一丝轻佻,与她之前心中所想的那荒无度的太子殿下大不相同。
适才心中的一股委屈顿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一种安全感,将她入宫的惶恐一扫而光。窗棂蓦地被风吹开,一袭凉凉的夜风涌入屋中,传来那沁人心脾的荷香,萦绕于鼻尖。
从盖头下望去,只见他的手虽不修长,然温厚而又细润。那手掌缓缓抬起,似是有些微微颤抖着,只在自己盖头的流苏前犹豫不决。终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拂开了这红缎盖头,也拂开了二人之间的这道屏障。
云凌只觉适才混沌的视野一下变得明亮起来,身前男子的身影映入眼帘,让她不禁羞得低下了头,只暗暗用余光扫着。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竟然并未穿着新郎喜服,只穿着一身平日的银色华服。宽袍广袖,腰间系着银黄条纹的束带,以白玉为坠。偷偷轻抬眼帘,只见那人眉色微浓,鼻若悬胆,温厚的唇微微扬起,似是透露着一丝欣慰之色。
“你怎么不敢看我?”杨勇见云凌的神色竟然这般清冷,语中不禁透着淡淡的失望。
云凌自然不是故意冷清对他,只是自己入宫实非本意,适才的婚礼也是冷冷清清,心中自然是高兴不起来。何况,她除了之前对待那人,对旁人也一向如此。
她微微抬首,正对上那人温润的眼角。他的眸子清澈见底,似潺潺春水,流露出袅袅柔情。可是细看,却又透着几丝复杂的神色,似是慌张,又似是失落。
奸诈荒之辈,眼神是不会这般清透的。
“殿下。”云凌心中对面前这人不再那样排斥,不过却也并未添半分欣喜。
杨勇听到这宛若莺啼的声音,不自觉地便扬起了嘴角。他轻拂衣袍,款款落座在云凌的身旁,道:“怎么样,这房间还满意么?”
然而这一开口,却是有浓郁的酒气传来,不禁让云凌微微掩鼻。不过她恪守礼数,并不敢表现的太过张扬,轻声道:“还好。”
似是察觉了她的异样,杨勇的神色不禁有些尴尬,有些手足无措。然而只一瞬间,便像突然变了xing子似的,竟自言自语一般笑道:“我知道,是我求父皇赐婚,让你入东宫,你心中很是不满。”
云凌听得这话,心底的某一处角落不禁有些隐隐作痛。然而她只淡淡一笑,答道:“不敢。”
“真的么?”他的眸中突然闪烁出光彩,一只手臂甩开云袖,便将云凌娇弱的身子搂在了怀中,向下压去。
这下可让云凌大惊失色。浓重的酒气从他口中传来,直呛得云凌喘不过气。此时此刻,她早已忘了那人是自己的夫君,而今日是她们的大婚之日,轻呼一声便掰开了他的手臂,直直的起了身站在一旁。可直到起了身,才想起了这种种,不禁心中懊悔。
杨勇皱起了眉头,“怎么?”
云凌纤细的手紧紧握拳,水葱似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的肉中,“我…”
“哼,”太子勇手臂一挥,失落与气恼的表情复杂的交织于脸上:“难道你便这般不愿意么?我对你这般…你竟…那…你便自己留在这里吧!”
说罢一个起身,大步迈出了房中,只留下了云凌站在那里,心中盘旋着他适才莫名其妙的一串语句微微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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