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佩琳在李嬷嬷的搀扶之下缓缓回到东宫,脑中犹如一团乱麻。独孤皇后愤怒的训斥与萧筎柔声劝解的声音,在她的脑中盘旋不定,渐渐织成一张网,将她的头脑紧紧束缚,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嬷嬷,你说,本宫是该信皇后娘娘的话,还是该信晋王妃?”元佩琳接过参茶,葱根似的纤纤玉指摩挲着玉杯的边缘,眼神之中一片空洞,再无曾经的神采。
李嬷嬷微微一怔,不禁为难的低下了头。此次回到琳琅殿,杨勇曾经千叮万嘱,警告她不许乱说话。然而元佩琳此时突然发问,她又怎能不回答?
于是只得含糊其辞,讪讪道:“奴婢觉着,皇后与晋王妃的说辞都各有道理,娘娘不妨再细细思索。”
若是以前,元佩琳听得这等敷衍的回答,定然会勃然大怒。而此时,她却异常冷静,只嘴角微微浮现出一抹冷笑,摇首道:“你的意思是,本宫细细思索,终会寻到破绽,找出谁真,谁假?”
李嬷嬷见她没有生气,不知怎地,后背竟然在这炎炎夏日中沁出了一股凉意,比见到她生气的样子还要恐慌。她因近日疲累而十分削弱的肩膀轻轻一凛,微微驼背,道:“是。真话永远是真话,假话永远是假话,既然是假话,就难免有破绽。”
元佩琳的眼角浮起一丝戏谑,声音之中不禁带了几分哽咽,淡淡道:“可是,也许她们二人说的,原本就都是假话呢?”
“这…”李嬷嬷一怔,连忙下跪,叩首道:“是,娘娘说的在理。适才奴婢糊涂了,没能想得周全。”
从前,元佩琳是十分厌恶李嬷嬷多嘴多舌的,总觉得她是在数落自己的无知,炫耀着自己的思虑是如何周全。而此时,她见到李嬷嬷这般惶恐,心中不禁一阵绞痛。
“李嬷嬷,你便这么怕我么?”元佩琳眼角一酸。
“奴婢不敢。”李嬷嬷的身形微微颤栗,始终不敢抬头。
“同意太子将你送入掖庭宫,是本宫的不是。”元佩琳轻轻抬首,迷离的眼神望向殿外,眼前不禁一片朦胧:“这宫中的人心,实在是难测。唯有你,李嬷嬷,唯有你是本宫的陪嫁,无论做什么,无论是对是错,始终都是在为本宫考虑思量着。也只有你,不会来害本宫。”
李嬷嬷服侍了元佩琳二十余年,即便二人的身份是一主一仆,终究也是有情分在的。听得元佩琳这等窝心之语,李嬷嬷不满皱纹的眼中不禁噙满了泪水,只稍一眨眼,便流淌而下,落在了高耸的颧骨上:“娘娘,您…”
元佩琳轻轻摇首,虚扶了一把李嬷嬷,深吸了一口气,嘴角费力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叹道:“好了,起来吧。”
“谢娘娘,”李嬷嬷悄悄用袖口抹了一把泪,多年来心中的委屈与不满都烟消云散,犹如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安慰:“娘娘自小,便是由奴婢带大的,无论如何,奴婢也是绝不会害娘娘的啊!”
“好了,本宫知道,”元佩琳淡淡地点一点头,涣散的眸子充满着迷茫之色:“只是如今,除了你与殿下,本宫当真不知该信谁了。”
“还可以信您自己,”李嬷嬷轻轻抬首,眸中满是坚定,削瘦的脸颊微微泛起青色,更显得她此时心情的凝重:“娘娘,奴婢虽然从前做事多有过分之处,可也正是因为知道这宫中人心叵测,防人之心不可无。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信自己?”元佩琳的眸中一亮,憔悴而惨白的面上恍然间添了几分血色,嘴角微微一翘,颔首道:“不错。本宫为何非要听皇后与晋王妃这些外人的话?她们揣测,她们调查,终归是她们的说辞。本宫…一定要亲自查出,这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的!”
东宫的暗室,也许比那天牢还要可怕的多。
即便是天牢,也会有其他的犯人。可这偌大而阴沉的暗室之中,终日却只有成姬一人,再无人烟。
这里不见天日,没有半分阳光,阴寒无比。即使如今外面已经是炎炎夏日,可这暗室之中,却仍然是湿冷难耐。
成姬,正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中,边听着老鼠肆无忌惮的吱吱乱窜,边轻轻揉着自己疼痛难忍,犹如万蚁咬噬的膝盖。
她曾在原来的清雨殿中跪过那极北之地取来的寒玉砖,那凉气早已沁入了骨髓之中,再难消除,本就最怕湿冷。如今她日日待在这等湿寒之地,受此折磨,无异于让她生不如死。
暗室之门被打开时,成姬的双眼不禁被剧烈的光狠狠刺痛,让她不自觉地便伸出手来轻轻遮掩。
元佩琳身着一身淡黄色的太子妃宫装,在李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进。
成姬…这个身份低jian,却与自己频频挑衅,城府极深的女人,如今竟这般可怜的蜷缩着。她的双手满是泥土与尘埃,甚至出现了些龟裂的细纹。
是她…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到底是因何而死?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
过了好一阵,成姬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强烈的光线,覆在眼上的手也慢慢移开。看到元佩琳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而转瞬却又恢复了平静。
“太子妃娘娘今日倒是好兴致,竟然想起来看妾身。”成姬的嘴角微微一翘,干裂的手轻轻抚了一抚自己散碎的鬓发,恍若自己仍然是那个东宫之中最先有了孩子的成姬。
她的脸颊早已不复当日的柔美,心情的郁郁以及疼痛的摧残都加快了她衰老的速度,眼角的细纹已然长长蔓延而出。削瘦的颧骨高高凸起,更显得两颗肿的如桃子般的眼眸深深凹陷。
“哼,”元佩琳轻轻一笑,抚了一抚华服的衣袖,淡淡道:“成姬,你也是生育过的人,怎么会不知,落胎,是大伤身子的事。本宫,自然是先要调养好身子,才有精力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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