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侠得了这几株罂粟,又遇见这样一个讨喜的少年,心情便好了些许。她松开了缰绳,让黑马慢慢走下去。这半山腰山势平坦,马儿也落得轻松,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啃食小径旁的青草。听着马儿时不时温柔地打个响鼻,发出哼哧哼哧的满意的呼噜声,任青侠嘴角露出了微笑,俯抱了抱马的脖子。
“黑玫瑰,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说是不是?”任青侠轻声地对着它说,仿佛这马儿懂得人话似的,是她的好朋友。
她的手温柔地抚模着马颈上的鬃毛,脸上神情温柔静谧。停了一下,她又叹息似地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马儿轻轻地嘶鸣了一声,仿佛是在应和她。
月亮渐渐落到了东方的山头后面去,星星也暗淡下来,但是,另外一个黎明,很快就要到来。
碧霞那孩子,应该还在熟睡吧?给她用了足够剂量的催眠药物,没有两天,她是醒不过来的。在她熟睡的这几天,必须要好好处理这件事情。
任青侠沉吟着。
该相信郎铮的话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已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碧霞必须成亲,若是郎铮将此事压下,碧霞也还是知道两国联姻的重要性的,只是,若是要断了她的念头,那叫做韩轩的小子便留不得!
任青侠心里的杀气又冒了出来。
成大事者,需有杀戮决断的气势。她想。
十五日后。
风国与云国以埙岭为界,埙岭以北再过四十里,便是风国最大的毛皮药材集散之地——荆城,虽然离都城甚远,但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荆城物产甚富,更兼靠近埙岭,名贵珍奇药材多出于此,于是虽然天气苦寒,却依旧商贾云集,人口好生兴旺。
这几日,风国国主将最心爱的碧霞公主嫁与了云国四王子,两国联姻,乃是盛事。云国自是重视,早早就派了人在埙岭山脚迎接,引至荆城殷勤款待。不料公主金枝玉叶,娇贵无比,一路上马车劳顿,染了风寒,虽然小心服侍,遍请名医,这风寒却是越来越严重,过了两日,竟是沉睡不起,众人皆束手无策之际,那随风国王子钟祁连一同前来的太卜以龟卜之,进言说是速速成亲,方可痊愈。那四王子本待不信,无奈碧霞公主病势沉重,无可奈何之下,又素知碧霞公主的美貌才情,犹豫了几日,便少不得依了太卜,匆匆在荆城成亲。这婚礼,自然是稍觉草率了。
但说来也怪,公主自成亲那日,便热度退了,人也渐渐醒转,加上悉心调养,病势一日好似一日,这云国四王子见公主虽在病中,但容颜秀美无双,更兼性情温柔,心中甚喜,对新婚妻子加倍的温柔体贴,只盼过得数日,公主身子大安,再携了她回到京都。
风国国主原本有三个儿子,碧霞公主和三王子林琦虽然同母所出,素来亲厚,但世人都说这位三王子身体单弱,自小多病,常年缠绵病榻的。这次妹子成亲,也不能亲来,国主便派了二王子和两位将军护送公主,那三王子虽不能亲身前来,却遍访武林好手,请了位名满天下的游侠儿任青侠做公主的护卫,也算是十分有心的人了。这次公主在荆城成亲,云国四王子钟祁连看在妻子面上,对这几位贵宾款待周全,苦留多住几日。其余几人倒罢了,那任青侠却丝毫不在意,公主成亲不过三日,他便留了一函,便飘然远去了,就连数十名手下,也跟着不知所踪。钟祁连唯有感叹而已。
他自然不知道,那青衣蒙面的任青侠,便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风国三王子林琦,也不知道,这三王子其实是自己妻子的双胞胎姐姐,更不知道,自己歃血为盟的兄弟——楚国四王子,与这位任青侠有着怎样的关系。
在华丽的宫室中,容颜温润的云国四王子钟祁连坐在新婚妻子的身边,望着她娇美的睡颜,满足地微笑着。
脂正浓,粉正香,好梦犹来不易醒。
而在荆城城外,有青衣少年骑着黑马,头也不回地直朝远方驰去。
数日之后,在不知名的某山脚之下,任青侠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
时值正午,经过一番疾驰,任青侠的额头已经沁出了微微的汗珠来,甚觉口渴,见附近有一个小小村落,便牵着马儿,随步进了村中,正好见一位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倚在草门旁,便向前行礼,要借一碗水来润喉,那老者十分好客,听说这少年远道而来,便忙迎进屋内,命家中童子烧火烹茶,任青侠也不推辞,二人分宾主坐定,那老者又问她些各处风俗人情,任青侠随意说了些,见那老者言语清楚,谈吐不凡,倒是暗暗吃惊。
不多时,那童子献上茶来,任青侠刚刚喝了一碗,那草门外忽然一阵风似地冲进来一个人,跪倒在地上哭道:“蹇叔须为我做主!”
任青侠见来人穿着粗麻衣裳,身材五大三粗,分明是个长大汉子,心想男儿有泪不轻弹,正在疑惑,那老者已忙叫汉子起来,把话说明白。那汉子连哭带说,原来此人父亲昨日去村后的龙岩洞里面捕鱼,不料洞中昏暗,一个失足便溺水而亡。家人因他去的时辰久了,心中起疑,跟去查看,却见早有人将尸体捞了出来,于是那汉子前去索要。不料捞尸体的那人漫天要价,那汉子几番恳求,对方总是不肯降价,汉子无法,只得找老者哭诉。
那蹇叔显然是村中长辈,听得大怒,取了拐杖道:“竟有如此事情,姜赤莫急,我且与你去看看!”
任青侠心中好奇,便也跟随而去。
那龙岩洞便在村东头约三四里地,蹇叔年高体弱,走不快,汉子便备了牛车,走了许久方到洞口之前,那打捞尸体之人已将尸体捞出,捆绑在一旁,死者几个家人正哀哀啼哭,不少村民在一旁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有摇头的,也有的纯粹是看热闹,而打捞尸体的却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粗壮魁梧,此时满脸的不耐烦,向死者家人骂道:“哭什么哭?拿钱来就将尸体与你!”
那请动蹇叔的汉子姜赤见少年辱骂自己家人,又见父亲尸首被绑,心中大怒,跳下牛车,便给那少年当胸一拳,少年被打得一个踉跄,双眉竖起,怒道:“怎么,想打架么?”
蹇叔气喘吁吁地下了牛车,指着少年道:“平豹,你也恁过分了。死者为大,为何如此糟蹋……”他话未说完,姜赤已和平豹扭做一团,扑打起来。顿时周围的看客都哄笑起来,更有几个粗俗汉子在一旁呐喊助威。
任青侠站立一旁,见这二人都无武艺,厮打时全然都是比拼蛮力,不觉微微一笑。蹇叔见二人打得凶了,连连喝止,姜赤对这老者十分尊重,听到喝止,便停下了手,不料那少年平豹却十分不讲理,见姜赤停了,他反而趁机偷打几拳,姜赤岂有不理论的?顿时又扭做一团。
扭打之中,两人扑倒在地上,直朝任青侠身边滚去,任青侠见那少年平豹膝盖在姜赤下阴用力磕了一下,姜赤疼得脸都变了形,手上一松,平豹趁机腾出手来紧紧掐住姜赤脖子,心想:“这平豹出手也太过狠毒了不忍再看下去,穿着皂靴的右足轻轻踢出,在二人身上分别点了两下。
她本通医理,又素习武艺,对人体各处关节熟悉无比,踢出这两脚都在重要之处,地上厮打的二人只觉身上一酸,忽然没了气力,便倏然分了开来。这时蹇叔趁机朝众人喝道:“还看什么热闹?还不把人扶起来!”
蹇叔发了话,便有人过来将二人搀了起来,任青侠向那姜赤招了招手,笑道:“你过来,我且教你一句话
姜赤先前知道这青衣少年是蹇叔的客人,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任青侠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姜赤先是一愣,接着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朝任青侠施了个大礼,回头又和妻小说了几句什么,围观众人都不解何意。但见姜赤家人听了姜赤话语,都先是一愣,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便都起身走了。
那平豹起先还只是冷笑,但看到姜赤将家人遣回,不觉纳闷起来,但自恃有尸体在手,却又不怕,但脸上终究露出疑惑来。
这时姜赤回头朝平豹道:“也罢,这尸体我不要了。左右已是死了的人,要他何用?若你不嫌辛苦,就帮我埋了罢!”
一旁看好戏的诸人都是一愣,蹇叔是年老经过世情的,见任青侠和姜赤说话之后,姜赤言语神情都变了,知道必有内情,也不做声,只是冷眼旁观。
那平豹不意姜赤说出这番话来,怔了一下,才反问道:“你说什么?”
姜赤冷笑道:“我说这尸体我不要了,你爱卖给谁就卖给谁吧!”他似乎还怕平豹不明白,朝众人说道:“你们若是谁想要便出钱罢,一两银子,谁爱买就买去,我姜赤可不稀罕!”
众人一听,倒都哄笑起来,有人说道:“罢咧,谁有那个闲心花这么大价钱买这么个东西?吃又不能吃,用也不能用!”
平豹明白过来后,脸上涨得通红,这时姜赤转身去扶蹇叔,道:“蹇叔,我们走吧!”
平豹见姜赤要走,起先只当他作假,不料姜赤果真头也不回赶着牛车走了,平豹愣了愣,想起方才情形,知道是任青侠捣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任青侠只当不见,转身上了自己的那匹黑马,平豹想了一想,终究不敢朝任青侠动武,便追上姜赤的牛车,鼓着嘴道:“也罢,这尸体我便宜卖与你算了,你看五钱银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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