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欣的瞳孔有一瞬间放大,然后就看见门后挂着的雨伞,因为巨大的震动而左右摇摆,幅度太大,终于还是掉到了地板上。哗啦一声,伞骨猛然挣开了伸缩带,伞布上的水渍随着滴落下来,像极了一颗一颗的泪。
她闭上眼,有什么顺着脸颊下落。
突然就想到初见时,她在中稻能源大厅里哭得稀里哗啦,他递来一方手帕,温柔而安定地对她说,“别哭”,彼时他笑容温文尔雅而又神采奕奕,让人心里一下就暖和起来。
再后来,就是她被人诬陷私吞公款,被反锁在办公室里,电话里他缓慢却坚定地对她说,“别哭”,一切都有他摆平。
然后,就是车祸时候,她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他忍着巨大的痛楚,还轻声在自己耳边说,“别哭”,无端就让她心里安定。
这两个字,只要是苏言的声音,她就觉得一切都会有转机,就觉得头顶上,蓝天还在。
此刻,这两个字,她真是想对自己说。
但完全没用。
离婚,她提的,可为什么还会难过?人生的割舍太多,怎么可能不难过?提分手的人,不一定就真的想离开,也许只求一个心安。她真是自私,只为自己一个心安,就将最无情的字句,最残酷的态度,化作一把最锋利的刀刃,往他的心尖里戳。
洗漱的过程百无聊赖,再加上宿醉的后遗症,头晕脑胀。
她从状态到心情都是糟到了极点。
柳静对她失望至极,态度不善地将迈克送走后,斜睨了她一眼,就自顾去了另一间收拾行李。
她以为苏言会立刻踏上回国的飞机,可一转身,就看见他的行李和随身皮包安然地放在沙发上,翻了翻,护照、钱夹和手机都在里面。
和欣有些担心。
但她还是硬下心来什么也没问,也在自己的卧室里收拾。实在心烦,打开电视,bbc还在放关于爱伦坡的纪录片,画面血腥暴力,连带着解说也刻意描画出悬疑的气氛,她以前看过,就调了台。英剧也不好看,新闻她也不关心,干脆关了电视,换了衣服,一个人去街边转。
曼城的街边还是老样子,观光车上穿着英格兰风情服装的老头老太太站在门口招徕游客,每一批上车的人里面,华人面孔还是那么多;皮卡迪利花园中央的大平台上,白色鸽子转动翅膀在蓝天下自由地盘旋飞翔;有高个子卷头发的艺术院学生坐在圆形图书馆入口处的窗户下面,展开画板,认真地写生。
有人上来问她是否要画一幅,她点头,就坐在了板凳上。
其实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
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思念和担心起苏言。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不是爱,但还是有其他的情绪在作怪,让人放不下。
后来,漓漓落落又下起了雨,人们开始仓皇离开,那些学生也赶紧赶忙地收拾画架画板,她将包里的五英镑递过去,那个学生说没画完,还不肯收,她坚持,他才腼腆将纸币塞进口袋,然后头顶画板袋子,就冲进了雨里。
不由自主,又想到了苏言,他国画和西画都修过,所以字写得非常漂亮,但她从没见过他坐在画板前专心作画的样子。大概是他太忙,这种花了大把时间只能换来微薄成果的事情,他不屑做。他其实有很多才艺,据苏玉钧说,他的钢琴也过了九级,那应该是相当专业了。但她真是从没听他弹过。
不由有些遗憾。她对他的了解,真是太少太少。就连八卦杂志的记者,信息掌握得都比她全。再深里想,这五年的时间里,他们的主动交流太少,他不说,她便也不问。说好听些是互相尊重、互不干涉、相敬如宾,说实话,是互不关心、同床异梦、各有一心。
雨越下越大,虽然打了伞,但裤腿和鞋子全部湿透。以为回去的时候,苏言已经将东西取走了,但推开门,他的行李箱和随身包还在沙发上。
推开卧室的门,问柳静:“苏言就一直没回来?他在英国朋友多么?他会去哪里?”
“已经一天过去了,现在终于知道担心了?”柳静冷笑一声,看她的眼神都是凉薄的,“你都嫁给他五年了,他在英国有几个朋友,你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何必问我?再说,你们不是都要离婚了,你还顾他死活干嘛?”
和欣被问得哑口无言。
压制住心里的难受,她扯了扯柳静的袖子,声音已经有了嘶哑,“小静,你告诉我
柳静正要开口,电话响起来,一看是和鹏辉。
“小欣,苏言到你那里了没?”
她说:“今天早晨就到了,我也见到他了。但现在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和鹏辉想了片刻,“小欣,你是不是和他置气了?闹别扭了?”
和欣失笑,若只是置气闹别扭,倒还好办了。关键是,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了绝境,再无回寰余地了。可她不想与和鹏辉详说,只是避重就轻:“算是吧
和鹏辉说:“小欣,车祸时候他的右腿腓骨骨折,现在并没有完全恢复,走路走不快。你去你的酒店附近找找,他走不远的。哦,对了,他说他要去英国接你,我还不放心,让苏氏的副总张钧涵与他同行来着。你联系联系他,他们两个应该在一起
果然,很快张钧涵就联系了她,是发的短信告知:
“小欣,苏总和我在一起,别担心
她很快按下了回复,抠着键盘,打好了,又删掉,再打,再删掉,最后一条简单的短信愣是浪费了半个多小时,她心急如焚,但还是压制住情绪,一直熬到第二日早晨,她才沿着短信,将号码回拨过去。很快就被接起,张钧涵的笑容将她的担心清减了许多:“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嘛,你打回来干什么呀?”
和欣心急如焚,但出口的话却是吞吞吐吐:“你们在哪里?苏言没事吧?”
“额张钧涵有些为难,“他特别叮嘱不能告诉你。如果你是想来的话,还是缓一缓吧,他不想见你
她迟疑了许久,才说:“我理解
“嗯。你理解就好,其实我也很为难。给你发短信都是背着他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若能平静解决就平静解决吧,他的身体脆弱的经不起一点打击,来英国之前,虽然已经转移出了重症监护室,但血胸和脓胸症状还是很明显,昨晚上又淋了一晚上的雨,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
张钧涵叹息,“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总。浑身湿透,就坐在市政厅前冰冷的台阶上,失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他顿了顿,“送到医院后,他已经完全昏迷,医生已经做了最大努力,但只怕这次,凶多吉少
和欣浑身一寒,不由大声问道:“什么叫做凶多吉少?!”
“抱歉,小欣,我不能说多
她还要再问,那边就挂掉了电话。
她心神不宁,偏偏柳静那厮还火上浇油:“和欣,不是我说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担心的茶不思饭不想,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可你和迈克上`床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别说是旧情难忘,这么狗血的情节,连席绢阿姨和琼瑶大妈都遗弃了!鬼才相信!”
但她已经泪光闪烁。
耐不住她的可怜相,柳静心又软了:“哎呀,你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太具有杀伤力!好了好了,明天起,我们一起探听探听,他在哪家医院,情况如何。行了吧?”
很显然,毫无目的地寻找不会有什么效果。曼彻斯特这么大,医院也有这么多,再说,以苏言的能力,如果真要避她,那就绝对天衣无缝,不会让她寻到一点蛛丝马迹。直到一天,她在手机里看见一个电话,胡晓妮,1390024……
苏氏的秘书长,跟了苏言五年,却唯一没有让她吃醋的,也是唯一没有被他辞掉的秘书。
她立刻拨通了胡晓妮的手机。
“欣姐
她直奔主题:“晓妮,苏言最近可有和你联系,可有交办你什么任务?”
毕竟是受过保密培训的专业人员,警惕性就是高:“怎么?”
“我不知道苏言在哪里,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听张副总说他的情况很不好,我要找他
程式化的回答:“抱歉。除非是苏总亲自让我告诉您,其他一律无可奉告
这是她最后的线索,如果这一条线索也断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苏言,或许真是就阴阳两隔了。思至此,她的哭腔越发重,“晓妮,我求你了。我怕这次再见不到他,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我欠他太多,如果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那我真是会恨死我自己……”
她身子已经站不住,握着手机,有泪水渗进键盘缝隙,她的声音听来凄凉而绝望:“晓妮,求求你了……”
胡晓妮许久才开口:“前天,苏总让我定一趟商务专机,从曼彻斯特飞往绿江。他说很紧急,要六个小时之内达成。不是很容易,但他出的价钱很可观,而且他的护照等各种身份证明一直在国际航联有存档,所以审批精简之后,得到获准
“那就是说,苏言,回绿江了?”
“没有胡晓妮说,“各项工作已经就绪,但苏总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上飞机。本是预计专业的医护人员陪同,但他肺脏功能衰竭,凝血系统障碍,即使配合呼吸机的使用,还是不能出行。最后不得已,专机被迫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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