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欣起来的时候,天黑得正沉。
借着月光,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凌晨五点。
正努力回忆,突然,卧室的壁灯一下被打开。
苏言站在门口,一身睡衣。
离婚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的衣物并没有完全带走,以为和欣会全部丢弃。没想到,所有的衬衣、西装、领带,甚至是皮带都整整齐齐地摆着,就如同,他从没离开过一样。
所以,找自己的睡衣,相当容易。
看她喝了这么多酒,害怕晚上起夜,所以住在了旁边的客房里。感觉到这边的动静,立刻打开了灯。
刺眼的光亮落下来,和欣皱了皱眉。
苏言却转身拿了玻璃杯,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你前面喝多了。不知道现在好些没?”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她就觉得十分头痛。
手按了按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也跳的极快。胸膛也哏得难受,抬起眼瞧他,苏言?
记忆断了片,之前是在什么公馆喝酒,和一个特别漂亮的明星来着,温柏之的妻子,夏伊诺。然后自己就到了盥洗室,嚎啕大哭,遇见了谁?遇见了苏言,然后对着他又哭又叫,然后又怎么了,真的想不起来了。
但确实记得苏言,苏言是和戚嫣在一起的——!!
她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一把将他推开:“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在这里的?!出去,出去!给我出去!”
苏言大概没料到她一起床就不认人,先前温顺的花猫一下变成随时会发飙的小狮子,顿时有些接受无能。但和欣的利爪还一直在到处抓,他只好往前走,但她不依不饶,还在推搡,苏言有些无奈,转身:“小欣,有话好好说
她冷哼一声:“谁要和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好好说话。滚出去!”
她的这番举动,倒也合理。
突然觉得也是,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和平相处都困难,还希望能有一丝一毫的温馨,简直是做梦。
不再说话,他只是笑了笑,转身,开门,就准备离去。
她却突然发了疯,将安全门突然抵住,问他:“苏言,走之前。有些事,我再问你一次,你老实回答我!”
他静静地瞧着她,颔首。
“迈克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对不对?我妈妈的事,你也没想到对不对?以前的种种,是不是我误会你了?”
他顿了顿,然后微笑:“没有
她觉得自己的心又痛了,撕心裂肺一般,但和欣还是扯了一个笑:“二十六条性命,害在你的手里,你没有良心不安吗?他们是人啊,活生生的人,有脾气,有血肉,有家人,甚至有些可能有孩子的人啊,你下手的时候,没有犹豫么?现在再想起来,午夜梦回的时候,没有觉得一点内疚吗?我妈是看着你长大的阿姨啊,小时候还抱过你亲过你呢,她就死在你面前,你就、你就没有一点内疚么?”
苏言镇静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怕。
但他只是微笑,摇头:“小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内疚?”
眼里没有一丝端倪。
和欣心里全是气,嗷一声扑过去,一下拽起他正握着门把手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苏言没有反抗,一动不动,任着她咬。她用尽了力气,觉得满嘴都是血腥味,还是不松口,他就那么站着。
闭着眼。
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来,苏言眼里竟还有些笑意,抚了抚她的发顶:“咬够了,心里好受些了?”
和欣眯眼,沉默。
“一个女人,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很危险。总之,你好好照顾自己吧。我走了
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感觉在溢开。
别墅的院里,种了粉色白色的杜鹃花,四月的天气,已经开了苞。路灯下,芬芳满园,风实在冷,和欣有些不忍,拉开了二楼的窗帘,看他越走越远,似乎知道她会一直注视他一般,却又回首,微笑。
苏言个子高挑,身材俊朗,回首的时候,那一双黝黑的明眸,传递着许多难以言说,复杂的东西,和欣看不懂。然后,他背过身去,又向她摆了摆手,车库那边,有一束轻微的光芒一闪一闪,最后越来越弱。
酒彻彻底底醒了。
所有的期冀,所有的侥幸,都破灭了。
往事不够安分,像埋在土壤之下的种子,一点一点发芽,枝繁叶茂,最后在狂风暴雨中夭折,生机不再。心里的裂痕,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六年前,曾有一段妥善安放细心保藏的希望,当时以为是生活的全部寄托,过后却终将放手。
即使离婚,即使分开了许久,就算再看见苏言,心里还是有什么放不下。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六年,三餐一宿朝夕日夜在一起,这六年的欢喜伤悲他全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也没有人比他,更让她痛彻心扉,却又意犹未尽。
想亲近却又咬牙切齿,明明怀恨却又无法不惦念。
第二日,去看望和鹏辉。
拿着服刑人员的关系证明,带着魏晟平一起,到了戒备森严的看守所。
位置荒凉,几乎算是渺无人烟,中午的阳光刺眼而炙热,普照在土黄色的地面上,仿佛冒着烟。地表唯一的植被,只有前方那个建筑旁边的榕树,很茂盛很茂盛的大榕树,但顶端的叶片已经发了黄。
旁边的建筑,长着倒刺的铁丝电网一排一排,盘旋在白色石灰的高墙之上。
戒备森严的法警,还有荷枪实弹的狱警,告诉她,那道铁门,就是看守所的入口了。
父亲半生爱面子,若早料到晚年遭此磨难,会不会后悔?
事先已经打电话确认过,所以和鹏辉一早就已经坐在了玻璃窗的对面。
魏晟平一直很有经验,知道此时需要父女单独相处,便无声无息就退到了探视室外的接待大厅。
话筒里,父亲的声音有些嘶哑和苍老,“小欣,你瘦了,这段时间太累么?”
和欣摇头,笑了笑:“不累。是我减肥
和鹏辉也笑了笑:“本来就很瘦了,还减什么肥!”四处张望了番,“小苏干什么去了,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和欣愣了愣。
以为庭审的时候,苏言给检方作证,和鹏辉就已经知道了苏言的选择。父亲此刻的问题,真是让她模不着头脑。
“爸,您说什么?”
和鹏辉将话筒拿近一些,重复了一遍:“小苏,去哪儿了?他不会不来看我的啊,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和欣不忍再听下去,立刻打断:“爸,他不可能来看你了
顿了顿,“我们离婚了
那边和鹏辉的嘴角已经有了颤抖,她却没发现,只是继续说,“爸,您没发现他一直就不对劲么?他其实觊觎我们家许久了,从追我开始,就没安好心……”
和欣的眼睛看着探视台上一片虚空,眼泪掉得不知不觉,“不要再想他了,他从来就不爱我,对和家,从来就没有真正上过心,一直都是我们用钱把他绑在身边,所以,别对他抱太大希望。为什么来的,终究会为了什么而去。妈走了……一直没敢跟您说,就是被他和他爸给逼死的……”
她觉得有什么一直在往上涌,话也说不太清楚了,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像在告诫父亲,又像在告诫自己:“所以,别指望他了,指望不上……”
嘭——
那边的电话一下掉落,砸在台面上发出响声。
和鹏辉脸色煞白。
和欣这才发现自己说的有点多,看和鹏辉的模样,心里也是焦急,一把抹干脸上的泪水:“爸,您……您还好吧?”
和鹏辉摆手,就挂掉了电话。
一言不发,跟着干警就走出了探访室。
和欣站起来,对着里面大叫,“爸——爸——!”
没有人理她,和鹏辉头也不回。
这时候魏晟平也从走廊那边过来了,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申请的半个小时,也差不多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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