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的和欣,心情和精神都好了许多。
而随后温柏之的造访,她也并不觉得意外。
温柏之从来都是开门见山的,和欣刚打开门,他立刻从包里取出一张光盘:“我确实不应该将这个东西给你,所以,你看完就销毁吧
和欣下意识模了模自己空无一物的耳垂,淡淡道了谢,说:“进屋坐坐吧。喝口茶,休息一会
他摆手:“不了又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这个是普通的光盘,不需要什么加密软件去粉碎文件,你只要将它掰成两段,扔掉就行了
和欣说:“知道了
“嗯
他点头,话不多说,转身告了辞。
她将光盘放进电脑里,原来是昨日第一监狱会客室的监控。总共是二十四小时,好在右下角有时间和日期的水印,她一直拖动着进度条,终于看见了下午十八点左右,她和父亲的见面。虽然监控画面并不清楚,但她这才看清了父亲的表情不太对劲,一直在抹眼角。
当时她怎么就没有注意到。
当她离去,父亲却没有离去,似乎在等着谁。
过了许久,苏言坐在了父亲的对面。
右下角的时间是,19:10:00.
她死死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了一分一秒。
苏言拿起了话筒。他是背着摄像头的,所以看不到他说了什么。
和鹏辉却微微一笑,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淡然,他对着话筒说了什么,和欣仔细辨认着父亲的口型,猜了半天,终于确认,父亲是在说:“你终于来了
然后苏言的背影,看样子是在点头。
摄像头没有声音,父亲接下来一直在说话,语速很快,她再也猜不出来。
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苏言三个小时后才离去。
警卫居然没有限时。
而半个小时之后,和鹏辉,自杀。
半个小时后,和欣接到电话。
又过了半个小时,抢救无效,和鹏辉死亡。
因果关系,这是赤`果`果的因果关系!
苏言已经恢复了记忆。他已经记起了一切,他记起了自己的母亲被夏翠萍害死,他记起了父亲威胁走投无路的他,非要他娶自己,他记起了自己当着他的面和迈克缠绵,他记起了他被人用千斤顶砸得鲜血淋淋自己却冷眼旁观。
他一定是记起来了,不然他为什么要去监狱,不然他为什么要害死父亲!
父亲绝对不会是自杀,还有三个月就能提前刑满释放,他为什么要自杀,怎么舍得自杀?!
她拼命抑制住自己猜测的念头,但就是抑制不住,所有的思绪都纠结成了麻。他回来了,以前的苏言回来了,她究竟该开心,还是难过。胸腔一直有情绪在翻搅,看了看表,已经到了中午,纪熙就要回来了。他说他这几天都不会在公司吃饭,要回家来陪她吃饭,她不能再想了,她要去给纪熙做饭。
踉踉跄跄地模到了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的东西很多,西红柿、辣子、鸡蛋……她记得以前苏言很少让她下厨的,他说他娶得是老婆,不是保姆,他记得苏言口味清淡,喜欢吃菜不那么喜欢吃肉……她拿起了西红柿,也没有洗,就放在了案板上,拿起了泛着白光的锋利的菜刀,就往下切,她记得苏言的刀工很好,这应该是得益于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的缘故……她还在想,眼睛已经看不清案板上自己拿着刀究竟是在干什么,只是听到一声响。
“咔——”
案板上,鲜血混着西红柿的汁液就往下淌。
她感觉不到痛,还在切,等她将西红柿切好的时候,左手的中指和食指都已经是鲜血淋淋。
和欣没有看见,只是转身,打开了天然气灶,又打开了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她才觉得心里清净了一些,这也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打开水龙头,胡乱地冲了冲,听见门的声响,她再要转身,就看见前方的镜子里,有一个人无声进来了。
被水溅满透明珠渍的镜子里,正照着一张英俊的脸!
他无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清澈温和,却透着疲惫,她的视线氤氲了起来,但他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却越发丝丝分明。他穿着一件石青色的风衣,带着浅浅的格子,不够修身,却十分伟岸,无端就显出一种独特的气度。在她泪眼朦胧之中,他这个颜色的上衣,多么像她们经常散步的冰梨山上那大蓝色的叶子,一片一片,都是熟悉的气息。
这就是那件菲拉格慕,她为他买的那件菲拉格慕。
自从他失忆后,苏言就很少穿菲拉格慕的衣服了,甚至以前她所经常为他逛的男装品牌几乎在他身上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奥德臣、杰尼亚、布里克斯这样目的性与侵略性极强的牌子。虽然依然是温文而优雅的,但总让她觉得陌生。
他站在门口,就那样望着她,半天没有开口,只是呆滞地望着她的手。
那里鲜血还往外冒。
哗啦啦的水龙头也一直流着水。
那边,轰隆隆的抽油烟机也依旧在工作着。
她们两个人,傻了一样,在嘈杂的室内,透着镜子对望。
终于,她开了口,语气却陡然冷下来:“你害死我母亲不够,害我父亲坐牢不够,害我被绑架被毒打不够,你最终还是不要我父亲活下来,是么?你来这里干什么,是要来害死我的么?”
听见她的话,他的眼波瞬间暗下去,好像有什么痛楚一下子袭过来。
他扶住了厨房的雕花玻璃门,这时那极粗的茉莉雕花“呲啦”立声折断,他却将那晶莹剔透却又锋利无比的玻璃攥进了手心。温润如水的面庞陡然僵硬,更是显出憔悴来,他开了好几口,终于是发出了声音,嘶哑得让她都不忍去听。
“和欣,和叔他……”
话没有说完,他手陡然捂在胸前,肩膀轻微地抖动着,似乎在强忍住什么,却最终没有抑制住,剧烈地咳嗽已经说不下去。
她说:“他死了。我爸爸……他死了
他的脸上有震惊。
和欣转过身来,无视他面色的苍白。而其实他的装模作样,映在她眼里,都是最最可笑的样子。
她必须要保留自己那可怜的骄傲,“苏言……恭喜你……大仇得报
……
死一般地静默。
她脸上的笑意终于退散,显出愤愤的神色:“恢复记忆后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是对付我爸。看来,我们在你心里的位置一直是那样重,重得让你列为首项。其实苏言,你真的没必要这样。你从来都是俯瞰众生的佼佼者,和你相比,我从来都是草芥蝼蚁,你想对付我,对付我家人,太过易如反掌。又何必装模作样,表现出一副你有多痛心的样子。就算你就是不这样,我也早就输了
他嘴唇动了一动,但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那如星辰的眼睛,瞬间灰暗得让人觉得已经失明。
只是依旧那样死寂地看着她。
和欣对上他空洞的眼神:“你看见了么?你是不是已经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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