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蒲陶酒—蔷薇清露
大娘子这番在外大人家直住了五天才算完。
这期间大娘子与大舅母一唱一和的将外大母逗的每日都是乐呵呵的,用外大母的话说就是“将老生压箱底的宝贝都哄出来了好些”。
顾家二舅母也不眼红,原本二舅母就不擅言辞的,时常为不能彩衣娱亲而苦,如今见大娘子与姆姆这般,直把她乐的送了大娘子好些自己嫁妆里的物什。其中有一只银簪子雕工甚好,顾娘子看了说只怕值个三五贯的。
大娘子家去时外大母还依依不舍的,直对顾娘子说:“你这个不孝的,日日里不来看你老娘就罢了,如今连你家大娘子都不让老生多看上一看。老生今已五十有六了,连齿发均已松动不知还有几年可活,就盼着儿女多在跟前尽孝。如今就盼大娘子在家多住上一住竟也不能满足?”
顾娘子无奈道:“大娘子今次在家中直住了五日了,若是再不家去只怕她妈妈该恼了。娘娘且莫要气恼,不久二郎新妇的小郎君洗儿时奴就带了大娘子再来,也不过一二个月的事罢了
外大母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方松开拉着大娘子的手。
顾家原也是个子嗣丰盛的人家,奈何顾家人就是不生女儿,顾娘子阿爷有五个亲兄弟偏连一个堂姊妹都不见,顾娘子一代就更是人丁兴旺了,奈何仍旧只有顾娘子一个是个小娘子。
到了大娘子这一代更是了不得,一整个顾家数百口人竟无人生了小娘子的。于是大娘子在顾家竟成了唯一的小姑的唯一的女儿了,可不就似大熊猫一般。每每大娘子到了顾家来时一水儿的表婶甚的就蜂拥而至。
大娘子每一次被看了稀奇就不得不感叹还好自家身体康健,否则岂不是有“看杀卫玠”之忧?
大娘子回家时距她酿蒲陶酒已是十日有余了,大娘子想着这几日天气甚是和暖,大约再过十几天就可将那蒲陶酒拿了出来罢。
因着心里有底外加今年来大娘子的养气功夫越发长进了(灵魂已经三十余岁了能不长进么?),大娘子也不急着将蒲陶酒拿出来看,每日只管如平日一般上半晌去杨家看书,下半晌在家女工罢了。
心里没有什么挂记且日子又过得十分惬意,大娘子竟忘了将那蒲陶酒拿出来。直到那酒竟已酿了四十天,直慌得大娘子以为蒲陶酒已经酿坏了。
大娘子慌忙拿了那瓷罐出来,也顾不得小杏就在旁边了,只管将罐子外的布巾子揭开,又将罐子打开,罐子里的东西虽是不好看但是那一股子传说中的“甘而不饴,冷而不寒”的风味确实十足的。
小杏闻见一股酒味问道:“娘子,这是何物啊?”
大娘子看了她一眼,回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放的太久的果物罢了说罢就自顾自的拿了那罐还未过滤的蒲陶酒去找自家翁翁去了。只吩咐小杏将方才翻乱的衣箱收拾一番,并不要她跟随。
这也不是大娘子故意防备小杏,原本蒲陶酒的酿造就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顶天了不过加入糖时有所讲究罢了。若是小杏学了去,自己搬家的想法可如何实现?况且自己也没有圣母的属性。
到了翁翁处大娘子又对翁翁说道:“翁翁,奴奴今日发现了个好物什,不若去将阿爷并叔父叫了家来同享?”
翁翁道:“大娘子又有了何物?前次大娘子如此说时就有了将菽压油这个法子,不知如今可比的上前次?”一边说一边笑着叫了家里的粗使女使去油坊将阿爷和叔父叫了家来。
待大家都家来了大娘子方拿出那个瓷罐。叔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送了大娘子的哥窑鱼子纹的罐子,不由问道:“大娘子如何将那哥窑的罐子拿了出来?”
大娘子心里默默的一凸,想到:失算了,怎么忘了这可是叔父自己都宝贝的不行的罐子,现在他要是知道自己拿着这个罐子干了酿酒的事会不会一怒之下暴起就将自己打上一顿……
大娘子讪笑道:“原是奴奴房里没有可以使用的器物了,不得已拿了这个抵数。还望叔父莫怪才是说罢大娘子急急的将罐子的盖打开,一股酒味就飘了出来。叔父几个都是好酒的,如今闻了这样淳的酒,就连叔父也忘了瓷罐的事了。
大娘子见翁翁等都一副沉醉不已的样子清了清喉咙,将几人的注意力拉回来说道:“翁翁且听奴奴说,这原是奴奴的一点想头,常日里有些儿果物放置在那里时间久了自然会有一股子的酒味来。奴奴就想着莫不是蒲陶也能够那样?”
叔父接到:“于是你就将那蒲陶似这般尝试了一番,不过这捏烂了那蒲陶又是怎样回事?”
叔父问出了翁翁与阿爷的心声,翁翁与阿爷纷纷点头。大娘子答道:“原本奴奴只是将蒲陶放置在一起的,不过时有成的,也有不成的,奴奴也耗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发现若是破了皮的蒲陶方能酿酒的
阿爷顿时悟道:“莫非大娘子几年前就已经试过了这东西?”
大娘子装作羞涩的道:“原是奴奴嘴馋,那次在顾家大表兄结亲时不是有幸唱过一次蒲陶酒么,自那后奴奴就一直惦记着呢
翁翁仿佛是被惊得过了,竟是一直未曾出声。到此时方才像是回过神一般问大娘子道:“那你用了何等酒曲,又是如何买了酒曲家来的?”
大娘子道:“奴奴原不知别人是如何酿蒲陶酒的,但是奴奴不曾用过曲啊,不过将蒲陶放置在那,静候其变成酒罢了。可是有何疑问?”
翁翁听了不由得感叹道:“时人皆不知蒲陶酒是如何酿造,想不到竟如此简单!有了大娘子这个发现,如今我家仿佛进了宝山啊!”阿爷与叔父均随声附和。
翁翁又说与阿爷并叔父:“如今这般新法酿造的蒲陶酒定能使李家成为巨富,你二人万万不能坏了李家的大事,这法子千万莫要往新妇嘴里说了,否则只怕不好
阿爷道:“原不至于此罢,儿子新妇如今早已是李家的人了,说了也未必有事罢叔父也附和说:“阿爷,儿子新妇原不是个这般不讲究的人,竟不必连她几个都瞒着罢
翁翁沉下脸来说道:“原不应该瞒了她们,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她讲与娘家的人又何如?连你娘娘也都要一并瞒了下来。你们若是觉得亏待了亲戚不妨将油坊的关隘讲与他们,这也算是亲戚的情分尽到了
翁翁这一番话竟将叔父二人说的哑口无言,纷纷答道:“竟该这样。阿爷原比我等看得更远大娘子自然也免不了一顿嘱咐。
大娘子又问道:“这些且不去说,但是如何卖酒?朝廷如今实行榷酒法,私酒如何行事?”宋朝实行酒类专卖,哪里能够随意酿造私酒呢?
这大约也是宋朝的一大特色罢,宋朝的酒都是官府酿造然后由官府出面售卖的,原本是为了多收课税以支撑庞大的军费支出。甚至连一些小村子都有酒务设置,有书记载有“林村酒务”这样的东西存在。
翁翁一时顿住了,千思万考的竟然把这忘了。虽说如今自家若是要酿蒲陶酒并不用酒曲,但是总不能私卖酒罢。那可是犯法的,若是被抓住了全家都不得好下场。但是若是说要将这般天大的利益出让出去却又叫人十分舍不得。
“翁翁,不若听奴奴说一句,奴奴于杨教书家打听过,如今的汴梁城里可不是每一家正店都有出名的酒可以贩售,岂不是可从此处入手,先自酿一批蒲陶酒,拿了去东京贩至一正店。然后岂不是大有可为?”大娘子低下声说道。
“若是那般岂不要搬入汴梁城?如今家中银钱几何?可能买了房子居住?”叔父果然是擅长经济的人,一听就知道大娘子想的是什么。
“依奴奴说来,何必买了房子,不若典个人家的房子住着也就罢了。倒是开一间脚店是正经,否则岂不是不能自行卖酒大娘子摇了摇头,不大赞成买房。心想反正不多时东京就将陷落于金人手中,何必那样麻烦,也不应该这样浪费。将钱拿了杭州去可不更好。
阿爷虽是不曾去过几次汴京城,但是也知道汴京城物价腾贵,要想买座房子估计李家的积蓄能使的所剩无几罢。但若是赁了房子来住又觉得不合算,真真是个左右为难。
大娘子又劝道:“若是翁翁顾及举家搬至汴梁城怕坏了如今家中的营生不若叫奴奴一家先行搬去。到时若是好了就举家迁至东京城,若是不好了也可家来。岂不两全?”
翁翁想了想,说道:“我原就是顾虑这个,若是搬了大郎家去,就怕大郎太老实,若是搬了二郎去又无人知晓蒲陶酒的酿造,这可如何是好
大娘子一听就觉得有戏了,不由说道:“若是奴奴与大哥跟了去只怕阿爷想要吃亏也难。翁翁还不知道奴奴的本事?若是信不过奴奴大哥可是能行罢。叔父一家原与油坊上就比阿爷能耐多了,若是搬了东京去只怕油坊还要不好
叔父虽然也愿意搬去汴梁城不过也确实舍不下家里的油坊,虽说叔父是个有进取心的,但是他仿佛比起压油在酿酒方面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于是也连同大娘子劝说道:“阿爷也不用担心我会与大哥计较,亲兄弟之间原不应该计较这点小事不说,我本就对酿酒无甚兴趣
最后虽说翁翁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大约已经定下了大娘子一家搬至汴梁城。
说话完,大娘子方说:“瞧瞧,讲话讲的竟忘了时辰了,这蒲陶酒莫不是还要滤过才能吃,不若现今就将它虑了罢
大娘子这样说起,几个人也都纷纷想起了那引起讨论的罪魁祸首竟还未能成为真正的蒲陶酒呢,如今最多算是原酒罢了,于是找了本来备用着滤油渣的纱布将其蒙在一个罐子上小心的将蒲陶酒虑了一遍。
滤过的酒虽还有几分浑浊,不过比之东京城里卖的酒也不差什么。酒香更是十分勾人。翁翁忍不住先拿了个酒蛊呷了一口,回味了半晌后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这真是十分的美味啊。我活了几十年了未曾喝过这样的好酒
叔父与阿爷也纷纷拿了酒蛊喝了一口,都各自赞叹不已。唯大娘子面不改色矣。在大娘子看不见的角落翁翁几个交换了一个眼色,越发的觉得大娘子是个有出息的,将来怕是配了进士也不为过。
大娘子并不知道家里人打的甚么主意,积极的问道:“即使如此好酒,不若也与它取上一个雅致的名字何如?”
叔父看出了大娘子的想法问道:“莫非大娘子是有了甚么好的名字了?且说出来罢,这原就是你发现的酒,自是该你为之取名的
大娘子见叔父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企图也不推月兑,她可是想了好久了,记得南宋宫廷有一种御酒叫做蔷薇露,她倒是觉得自家这酒比较像是蔷薇露,不如就占了它的名字吧,先到先得嘛。
于是说道:“奴奴观此酒,色泽红艳大类蔷薇,且清透诱人,不若就叫它蔷薇露罢
阿爷笑道:“既然它颜色清透又似蔷薇之色,不若再加一个清字,就叫蔷薇清露可好?”
大娘子一想,果然如此,遂将其命名为蔷薇清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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