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怎么这么晕呐?”
洪虹听到有人在卧室下面的钵门上用力敲打,才发现自己的脑袋还蒙在被子里她蓬头垢面地从那里钻出来,突然感到天光大亮,灿烂的阳光直照在她没有盖住的下半身上看到自己的这份德行,她由不得裂开干燥的嘴唇嘿嘿笑起来,这不十足就是个美国人形容的胆小鬼,一只将头扎在沙堆里的鸵鸟,顾头不顾腚嘛
“难怪没觉得冷,原来出太阳了!”洪虹嘟囔着,没有想到清晨时送了孩子上学回来后竟然睡着了那时天才亮没多久,因为外面的雾气,屋子里还挺黑她一头栽倒在床上,还拿被子捂住了头
那个时候,她是害怕来着,越怕就越觉得冷,暖和的地方当然就是被子里面了怎么会就睡着了呢看来这些天她是心身都过于疲劳了
害怕是属于洪虹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因为害怕是懦弱的表现,而懦弱又是令人蒙羞的缺点,她不想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自己老了,不是初生牛犊了,所以就常常害怕了呢?
回想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她好像就没有害怕过可能因为她那时正值青春,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大花园,只有美好,没有荆棘,没有泥潭,没有骗局,没有龌龊而且,她在那里的时候,深信共产.主义的无神伦,又是奉公守法的好青年,她既不信鬼神,又不会半夜三更出门给坏分子有机可乘
话又说回来,其实这也不尽其然,洪虹上中学的时候是学校出小报的编辑,有时会半夜回家,但特殊时期虽然好似天下大乱,但却没那么多流氓小偷,可能是人人都有革命重担在身,没功夫胡思乱想吧还有最重要的,那时候不论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她都可以跑回家去只要拔脚往那个“革命根据地”飞奔,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那里是飞燕的歇息处,是游子的定魂窝呀
可是到了美国,洪虹开始有害怕的时候了那是没有根基,没有依靠的恐惧刚来上学的时候,她害怕,怕那多年都没有接触过的数学,她怕考试得a之下的成绩,那样会输掉全免学费的奖学金后来有了孩子,她怕孩子生铂孩子大了,她还是怕,每次星星和点点有什么竞赛和比试,她都心里害怕得咚咚乱跳,生怕他们出一点差错,那感觉比自己坐在竞技场上还要糟糕而现在,她好像到了最害怕的阶段,金融风暴的一次又一次闷雷闪电不断震撼她渐渐衰弱的神经,而现在,自己的求职没有消了,老公又丢了差事怎么办?
她丰富的想象能力在悲切的情绪中满天飞舞,她似乎看到,她和老公辛苦挣来的,不但遮风挡雨,而且价值百万的房子,他们温暖的家,家中的一切,甚至她正盖在身上的真丝被大概也快保不住了可不是嘛,如果再没有工作,没有收入,那么就得拍卖房子土地了!
她惶恐地不敢再想,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的情况对洪虹来说是最坏的了来美国以后从来没那么糟糕过虽然说她在刚刚远渡重洋来到异乡之前,妈妈用给女儿的嫁妆将两只大箱子塞得快要爆炸了,可她还是免不了两手空空在这块新的土地上,她可以换取温饱的财产只是怀里揣着的,从中国银行依法用人民币兑换的40块美金,但她满心充满消那时的美国经济发达,到处都有就业机会只要她努力,就会有回报而眼下,不光是整个美国,就是整个西方世界,或者说是整个地球的经济状况都遭糕到了最低点
而且,她的岁数渐渐变大,奋斗变得更加艰难她在无望的挣扎中甚至觉得,她就如同一只失蹄落到井里的骏马,无论怎样翻踢嘶鸣都跃不出水面而在无奈的疯狂和筋痞尽的沮丧之中,她得到的非但没有抚慰,没有鼓励,有的只是无情的失败,加上更大的失败,而恶毒的坏蛋又从中趁火打劫,于井口砸下大石头,落井下石
门前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比上次听着声音大多了洪虹条件反射一样从床上跳起,一边拉直身上在睡觉时弄褶的的衣服,一边踏拉着一双中式绣花的拖鞋,向楼下奔去
就是在从楼上到楼下短短的时间里,洪虹的双膝由初起的疼痛到渐渐自如,洪虹的脑海也因之翻滚了好几次首先翻出的是十六岁时插队落户的山西的穷山沟
她似乎看见了她青春年少时每天都与其打交道的,黑乎乎,光秃秃的山脊洪虹身上背着沉重的背篓,里面装满了粗大的树枝,那是她们知青户要用的过冬的柴火山西的山脊那么高,那么陡,洪虹弯着腰向上爬,她的脸都快触到了地面了,因为那山,恨不能是直上直下的她边爬边不时用手撑在地上,让她摇晃的身躯找到平衡她的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摔在黄色的尘土里,每一粒都碎成至少八瓣洪虹在那样的艰苦里度过了她最美丽的三年少女的光阴
再翻出的是更远的时期,那时,她还是个幼儿园的小姑娘
眼前出现的是什么呀,是青绿色,漂着稀稀拉拉菜叶的小米粥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上幼儿院的洪虹仍然有粥吃,但是妈妈,她怀了弟弟洪涛,却没有饭吃妈妈那个时候,以往爱吃素的胃口全变了,变得特别想吃肉,而且想吃大肥肉,但每天的晚饭却只有黑色的,硬得能打死人的橡子面窝头妈妈饿瘦了,但她的腿却肿了起来,像两只水缸一样粗,用手指向上面按下去,一按一个坑
有一天,他们看到北京郊区的一个农民抱了一只鸡来卖,那红红的冠子和雪白的羽毛叫爸爸谗得直流哈拉子他们用一个月的粮票换了那只鸡年幼的洪虹最喜欢小动物,想养着它,跟它玩爸爸妈妈哼哼哈哈地没置可否,洪红觉得,那就证明他们同意了她兴冲冲用废旧纸盒子和树枝给她的“来亨”搭了一个窝,还到菜站捡来被丢弃的菜叶,剁碎了喂它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闻到了锅里的鸡汤味,那汤烧得真鲜呀,小小的家里到处充满了那久违的,让人一闻就饥肠辘辘的,油吱吱的腻香可幼小的洪虹却不识时务,在那使人馋涎欲滴的“宴席”上大哭起来
要说受苦,洪虹以前受的比现在苦多了可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她都战胜了,对于今天的困境,她能不能在绝望中重生呢?
过去的艰难困苦在时光之中过去了,没有觉得那么可怕,是因为自己年幼,年青吗?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呢可是她现在的害怕是因为自己是顶梁柱了,是经历着因为没有依靠而发出的颤抖了,是因为她在美国没有根她的根在中国
想起她出生的地方,洪虹记得,她在那里学会了不轻易退让面对恐惧,沮丧,万念俱灰,还有不为人知的内心的剧痛,她不是统统只会以一个方式结局,那就是:继续奋斗吗,好吧,那就再来一次怎么样?
她的脑海重新转到了现在,想起前些日子上网找工作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中国公司的情况很多中国公司现在很壮大,财力又雄厚,还跑美国来发展,将整个美国大公司全都并吞的情况屡见不鲜
“对,我应该向这方面努力,可能找到消!”
在楼梯的尽头,洪虹轻轻绕过正在阳光里睡觉的小猫黑珍珠,可是那警醒的小动物还是抬起了头,眯着绿色的眼球关注着洪虹的动向她拍了拍小猫的头:“就是为了你,我也一定不能再害怕了,我要想办法,要让现状起死回生”
她想起特殊时期父母家里不得不被扔掉的“资产阶级”波斯小猫,那小猫是从外国专家家里领养的,是高贵的公主,她长有高级的一黄一绿的眼球和一身的雪白的长毛被扔掉后,洪虹在暗地里找遍了各处的垃圾堆,好不容易又见到那猫猫时,她的眼球已不分色彩地浑浊一片,周身的洁白已变成肮脏的乞丐之色美丽的公主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见到洪虹之后完全忘记了那是曾经溺爱她的小主人,以为消灭她的仇敌到了,在闪电一样的奔逃中一瞬间不见踪影
黑珍珠是洪虹在旧金山街上捡来的流浪猫,她真不想让她再次没有了家
站在钵门外敲门的是邮局的苏姗苏姗身材肥胖得出了圈,只见她往门前那么一杵,就遮住了外面所有的近景和远景可是苏姗为人出奇地好,笑口常开,讲话绵软,温柔体贴,做这简单的邮局工作一丝不苟
平时,她总是开着一辆小型的邮车递送信件她在一个个房子前面的信箱前停下,将信件准确地投放在里面,十几年都没有出过差错今天,不知为什么,她在洪虹门前下了邮车,亲自上门投递来了
洪虹开了门,苏姗如平常一样笑呵呵地道了早上好看着她一脸幸福满意的笑容,洪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羡慕苏姗,羡慕的都有点嫉妒了别看她那么平常,没有读过大学,没有出国过,没有什么见识,整天只知道分信,送邮件可在如今失业率高攀的时刻,她有工作呀,那薪金很低,但是政府的工作,她干了很久了,不会被裁员,政府部门只是裁新人的工作,工作时间越长久,被裁的机率就越低
看见苏姗的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洪虹的心有一点跳动:“别不是凯文校长公私分明,不在乎我的夺命篮球赛,念我是优秀教师人才,还是给我发录取通知来了吧!”想到这儿,洪虹赶紧向那包东西仔细打量了起来
那是一个牛皮纸信封装的文件,就像一般公司录取人员时用来发放信件,公司介绍,工作条例,福利内容的,一尺开的大牛皮纸信封可这一件看着有点不对劲儿,那封面已经很陈旧,黄色的牛皮纸改变了颜色,黑乎乎,脏希希的,还打着补丁看到这儿,洪虹知道自己又在做白日梦了
苏姗抬起胖胖的圆脸,就像看到洪虹心里去了似地,用并不像她身材那么胖,反而有点小巧纤细的手,指着那一块块贴着邮局蓝色背景,美国秃鹰图案的封条,满脸笑容地说:“这个挂号信件是二十几年前从阿拉斯加发出的,到达地址是纽约某处但在路途上遭到百年不遇的火灾,据说是因为两个青少年在纽约机场的总邮局抽烟引起的,火灾烧掉了部分信件,剩余的过了很久才清理出来
“可那边的邮局找到你当年的地址时,你却不在了,那时没有互联网,查找人员很不容易,查了一阵查不出,就放下了过了这么多年,按照规定早就可以放弃了,可不知是什么人,从死档案里又把它拉出来,找到了你现在的住址,就邮递过来了,我今天亲自来,就是要证明这份邮件是否确实是寄给你的你来确认一下吧”
洪虹闻言仔细了一下邮件上依稀可见的,用电脑打字印刷的地址,果真是当年自己在纽约的住处她知道在那个地址上只有她一个人叫洪虹于是,她就赶紧道谢,在苏姗的挂号信登记册上签了字苏姗收起登记簿,转动肥大的身躯离开了,嘴里还大声着她的顾客有愉快的一天
洪虹边回敬着客气话,边匆忙撕开牛皮纸信封破旧的封口,心里琢磨着那里是什么秘密东西看寄出地址是阿拉斯加的霸柔,可为什么远在那里的一个律师事务所要在那么多年前给她邮寄文件呢
她抽出牛皮纸信封里的纸张粗粗一看就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本来,她经过努力,已经决定不再想赵鹏的事了,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够多的麻烦,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心思再次进行无谓的分割可好像冥冥之中赵鹏就是要挤进她今天的生活因为这份文件就是与赵鹏有关,而且就是要在现在出现,就是要在赵鹏消声匿妓近四分之一世纪之后突然冒出的时候出现这不是给她借口要同他继续联系嘛
洪虹将文件又看了一遍,觉得不同他联系还不成,就走到电话机旁,拨响了赵鹏留给她的,在旧金山的临时电话
历史好像重演了,如同二十五年前一样,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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