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面的女人转过头，向着我后面的女人努努嘴然后，她做出笑容状，让已经起皱的脸颊抽动起来
我看着她伸手从随身的包包里掏乃一阵，最终掏出一迭纸巾她小心地撕开塑料包装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隔着我递给我后面的女人：“要吗？我准备了一打呢，一会儿用得上”
我回头看看接到纸巾的女人，只见她将金黄色的长发向脑袋后面拂去，露出白灿灿的胖圆脸那在她脸上几乎看不出反差的金色眉毛下面，水光淋淋的蓝色眼睛深陷着，本来已经是热泪盈眶了，这会儿让这纸巾一刺激，无色的细小河流就从没有眼角的眼角边流淌下来看来她不是一会儿能用到这纸巾，而是现在
刚才为了躲开那女人老得长了皱纹又臃肿的手，我屏气收紧了胸脯，可是这会儿还是感觉到那只手碰在了我的身上：“你也来一张？”
我看见她那马上就要哭了的涅直想笑，至于吗你，不就是孩子们要高中毕业了，要离开家上大学去了，你，她，还有我，加上坐在这礼堂里的几百名家长们，不久就要“空巢”了吗？
“好吧，我也来一张纸巾！”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发现自己真够虚伪的，明明心里不屑这种老太婆撒娇，自怜自恋自宠自娱的作风，可还就是不能当面予以回击难道是因为面子上不好过？不是吧，还有两个星期，我就再也不用来这学兴，根本不用的和这些相熟还是不相熟的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
那是什么呢，原来是自己的心里这会儿也翻滚着呢，也发酸着呢，也恋恋不舍着呢虽然自认，这么多年的衡“单练”已经把自己锻炼得皮厚心硬得如同太平洋里千年的海龟了，可是这个时候，这心怎么又变成肉做的了？
那将要离开我去上大学的，终归是与我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儿子啊他是我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两年前走了女儿，每天回到家里就觉得那房子里的后半部分，她曾经占据的卧室，像塌了似地荒芜，没有灯光，没有声息如今儿子要走了，我就是不用心来想，也知道，那房子的前半部分，他现在卧室占据的地盘，也会塌了
我手里攥着前面女人给我的纸巾，眼里并没有泪水，因为我心中没有悲哀，只有升起的骄傲我的儿子，从当初一尺三寸长的婴儿，变成了如今身高一米八零，身材魁伟，面容英俊的少年他正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入礼堂里的台上，于第一排正中靠左落座在今晚的senio
‖高年级告别音乐会上，他一如既往，是第一单簧管演奏者
“indensem
le，风合奏”全管乐队在乐队老师ns的一挥手之下开始了，雄浑的乐曲声浪回梁般冲击着高大的礼堂演奏的整个过程是半个小时，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听到的似乎都是儿子的黑管声不光是我偏心哦，还因为他在笛头里用了四号的哨片，最高型号的了
哨片型号越高越坚硬，声音越宏亮，但越高就越难吹很多人用了这种哨头根本吹不出声音来，而我儿子，吹奏的声音不但阔大悦耳，技巧还纯熟，在高音区嘹亮明朗，中音区富于表情，音色纯净，清澈优美，而在低音区又低沉，浑厚而丰满，再加上他身在最前列，所以整个乐队里好像都是他在独奏
一曲完成，ns转动高大的身躯，逐一介绍所有乐队里的毕业生这种情景我在两年前已经从女儿那里知道过，永远忘不了那种依依惜别的深情
果真，老师再一次提起他是多么爱这一行：“看着孩子们成长”如他所说可不是吗，进高中的时候，这些乐队成员还是14岁的小孩，然而随着四年的光阴在折之中坠入星河，现在，他们都已经是18岁的成年人了
老师最后一个介绍的是我儿子看着他笑了：“他差不多有我高了呢，记得他刚来的时候只是个小屁孩！”
全场大笑，我偷偷溜了一眼前面那给过我纸巾的女人，见到她正在那里模眼泪呢哭尽管是哭了，可那一点儿也没耽误她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看见她用纸巾抹了眼睛又翻过来抹嘴角的样子，我真是服了，像这样感性丰富如神经病的米国人在这地方比比皆是呢！
我儿子四年前是小屁孩儿没错，因为他才12岁他比别人鞋都是因为以前跳级了他跳级的时候我真心为他而自豪，可到了后来，我却一直懊悔，因为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变得不如以前那么潇洒了，就开始要为争取好成绩而努力了除此之外，他还常常因为身体和思想不够同年级的孩子们成熟而吃哑巴亏
从无忧无虑的小屁孩儿走到如今，儿子是花了努力的现在想来，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他按部就班，永远做那个轻轻松松就与班上第二名拉开大把距离的第一名
“可是你长大了！”老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多么正确呀，我的儿子现在真的长大了，不仅是身体于其他的高大男生不相上下，而且思想也日益成熟
老师介绍了他所有的优点之后强调了他在上个周末得到的加州音乐大奖，aest
o，大师我已经见过那个奖状了，是一个比我的手掌加手指还大的，菱形的水晶体，躺在蓝色丝绸的精装盒子里
台下闻声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掌声，稍稍遮住了老师讲话的尾巴：“他的大学专业将是物理学”
是因为他没有学音乐专业而感到遗憾，还是因为老师为有音乐天才的学生也有物理的脑子而欣慰？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儿子四岁时的第一堂钢琴课，那位欧洲原籍的，和中国人一样，严格无比教育方法的老师教给他的，除了一曲键盘上的“麦当劳有一个农场”之外，就是音乐与物理的天然连接之理论了
我的儿子在台上与老师拥抱，然后回到乐队之中，最后一只曲子响了起来
昨天晚上，儿子的高中进行了合唱团和爵士乐队的告别演出他在爵士乐队里的钢琴演奏又得一个奖状
再过一个星期就毕业典礼了，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去大学o
ientation，观察，再过三个月的暑期，他就真的要走了
十六年来的日日夜夜在脑子里一晃而过，我现在的感觉就像从池塘里拔出了一支莲藕，我要刀斩莲藕了，斩断这些年来的日日相伴，放手让长成的小鸟飞翔(注脚*可是为什么是莲藕，不是白菜，不是西瓜？
因为莲藕是有丝的，藕断丝连，孩子与父母有千丝万缕的连接，他们离开了，还会回来的这些血缘的，感情的丝丝缕缕是永远也砍不断的
既然事情是这样的乐观，我前面和我后面的女人们，你们又何必流泪呢？
注脚*请看“旱季里的暴风雨”第十四章121非激动不可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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