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乌云滚滚而来,崇阳城下风急马嘶,数千人舍生忘死,激战正酣。
在两千水匪的合力冲击下,恭义营的长枪阵向内凹陷,被挤压成一个几十米见方的方阵,层层叠叠的水匪围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
不断有水匪倒在长枪下,更多的水匪却毫不犹豫地撞了上来。
这些悍匪纵横长江洞庭,按照以往的经验,用人填,拿命换,官军肯定最先支持不住。乱世中人命如草芥,既然做了贼,脑袋就别在了裤腰带上,大不了用这条贱命换官军一条命。
刀枪挥舞,血肉横飞,恭义营开始出现伤亡,第一排的长枪兵抵挡不住这强大的冲击力,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水匪们如癫似狂,嘶吼着一起冲了上去。攻破临湘时就是这样,官军开始抵抗得非常凶猛,但在连番猛攻下突然崩溃,这一幕,仿佛又要在今天重演。
但是,水匪们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再难向前推进一步。
长枪阵向内收缩之后,新兵之间的距离更加紧密,每一名前排士兵身后都有五六杆长枪提供支援,左右也都是紧挨着的同伴。枪林如猬刺,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前排有士兵受伤倒地,后排的士兵立刻顺序补位,按照汪克凡制定的战斗条例,长枪阵在作战时不许救治伤员,以免阵型出现破绽。
火铳手和弓箭手站在长枪兵的后面,离水匪只有十几米远,在这个距离上,他们糟糕的射术不再是问题,只要拉满弓朝密密麻麻的敌人射过去,就肯定能命中目标。
水匪们虽然人多,但是彼此相互阻挡,站在前排参与战斗的人数并不占优,后排的水匪缺乏长武器,难以对前排进行支援,干看着帮不上忙,前排的水匪却要同时面对五六支长矛,不断被刺倒在地。
犹如压紧的弹簧,长枪阵的反弹之力越来越大,终于顶住了水匪的进攻!
一层层的水匪涌了上来,一层层倒在长枪阵前,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长枪阵周围已铺满了尸体。每杀伤一名恭义营的士兵,水匪就要付出十几人,二十几人的代价,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承受这么大的交换比,的水匪终于感到了畏惧。
他们突然停住了,甚至向后退了几步,长枪阵周围出现了一个两丈来宽的空当,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汩汩汇聚成流,伤兵们惨叫不断。
水匪前队主将看到进攻受阻,大喝一声亲自冲了上来,亲兵举着将旗紧跟在他的身后,风急云紧,战旗飘飘,越发显得威风凛凛,水匪们的士气为之一振,又呐喊着发起冲锋。
那前队主将是杜龙王的亲生胞弟,自幼落草,骁勇异常,带着十几名亲兵直冲长枪阵,随手挥动手中的鬼头刀,轻易就格开了史阿大刺来的一枪。
“唰”的一声,第二排的士兵又刺出一枪,直戳前队主将的咽喉,他站在史阿大的身后,枪杆搭在史阿大的肩膀上,长枪刺出的方位出人意料,动作隐蔽而突然。
没想到史阿大的肩膀上突然冒出一柄长枪,前队主将急忙后仰,手中鬼头刀奋力向上格挡。“当”的一声,鬼头刀崩开了长枪碟质枪头,他的身子也向地上倒去。
就在此时,第三排士兵的长枪刺到了,这一枪斜斜向下,本来是要刺他的下盘,此刻却正好对着他的胸口。
那前队主将身手过人,伸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腾地弹了起来,堪堪避开这一枪,眼前却见寒光闪动,史阿大回手又刺了他一枪。
前队主将奋力前扑,身子猛地扭向一侧,史阿大的长枪“刺啦”一声划破了他的衣服,差之毫厘却没有刺到。前队主将趁着这一扑,已经欺到史阿大身前三尺,手中鬼头刀顺着枪杆急抹,横削史阿大的胸月复。
这一刀来得好快,史阿大眼看无幸,身后却又探出两柄长枪,一柄架向鬼头刀,一柄直刺前队主将的小月复,第四排和第五排的士兵出手了。
前队主将侧身急闪,百忙中鬼头刀向回一带,史阿大的右肩上已迸出一道血花。
史阿大肩膀受伤,长枪月兑手掉在地上,就势抬起左臂上挂着的碟胎小盾,向前队主将劈头盖脸砸去,前队主将不闪不避,手腕只轻轻一翻,沉重的鬼头刀竟然如宝剑般轻盈刺出,直刺史阿大的咽喉。
“他娘的,好厉害!”史阿大再也来不及躲闪,只能暗骂一声,闭目等死。冷气森森的鬼头刀距他咽喉不到半尺,那前队主将却突然脚下一软,扑通摔倒在地,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柄长枪。
在史阿大身后的第六排,一名年轻的士兵满脸紧张,两手死死攥住枪杆,咬牙切齿地还在拼命搅动着。
“啊——!”前队主将怒吼一声,手中鬼头刀奋力斫向枪杆,几柄长枪却接连刺到,他坐在地上躲闪不及,连中数枪,倒地身亡。
受伤的史阿大退到阵后,第二排的士兵补上他的位置,面前却再没有水匪冲上来搏杀,随着主将阵亡,水匪的进攻突然停止了。
十几名水匪亲兵此刻已死伤过半,蓝色将旗轰然倒地,旗手顾不上拾起沉重的大旗,掉头就跑,包围长枪阵的两千名水匪立刻崩溃,就像一件被挣破的衣服,碎片四下崩散。
长枪阵向外缓缓膨胀,如同挣月兑束缚的猛兽舒展着筋骨,一直恢复到原来的大小,在军官的喝令声中再次整队。
“击鼓前进!”
汪克凡一声令下,京良又敲响了进军鼓,恭义营踏过水匪的尸体和将旗,没有理会那些溃逃的散兵游勇,直奔杜龙王的后阵而去。
崇阳城头,欢声雷动!
青壮们声嘶力竭,摇旗呐喊为恭义营助威,许秉中等人先是震惊,随即转为狂喜,他们为守城做了诸多准备,甚至打算以身殉城,没想到水匪还没来得及攻城,就被恭义营杀得落花流水。
“堂尊,我愿请战出城,助汪克凡一臂之力!”孟宝斗志昂扬。
“怎么?现在能插上手啦?”许秉中心情不错,竟然有心情调侃他。
孟宝脸一红:“哦……,此战必胜,但恭义营的阵型不能散,我出城给他们打个下手,多少能帮点忙。”
“去吧,让郑选和你一起去,先把恭义营的伤兵救回来,送到城中好生看护。汪克凡这一战救了阖城百姓,多少也得还他个人情。”许秉中笑着嘱咐两句,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城下的战场,看到恭义营在敌阵中势如破竹,忍不住低声感慨:“没想到,没想到……,此子本是个文弱秀才,今日却接连冲阵溃军,真乃十荡十决之猛将……”
……
恭义营稳步向前,迎面碰上一队水匪援兵,大约有五六百人的样子,他们匆匆忙忙被杜龙王派来,还没赶到战场,水匪前队就已经崩溃。
恭义营迎着他们走了上去,离着还有一里多地,这群水匪就“轰”的一声炸了窝,不顾军将的约束向周围逃开。杜龙王的精锐都在前队,这几百人都是胁裹的百姓,虽有少量亡命的悍匪押阵,也被刚才那惨烈的一仗打怕了,哪敢上前交战。
远处,杜龙王的蓝色大纛开始向山口中移动,这一仗胜败已分,他只好尽快撤退。
那队援兵中的悍匪还算镇定,仗着长枪阵移动缓慢,非但还没有逃走,反而一字排开堵住溃散涤兵,驱赶他们上前拦阻恭义营。
有些逃兵向两侧逃去,大多数却被堵了回来,又被迫转头面对恭义营,走投无路情急拼命,一窝蜂般冲向长枪阵。
没有组织的冲锋没有任何威胁,恭义营甚至没有停下来迎战,保持着原来的节奏继续前进,如同驶过激流的巨船,在逃兵群中劈开了一道深深的浪痕。
长枪伸缩攒刺,不断有逃兵倒下,弓箭鸟铳连连发射,收割着一条条性命,又以汪克凡的枪法最为精准,几乎每次开枪都会打倒一名敌人。
汪克凡平端鸟铳,搜索着合适的目标,这种前膛装弹的火绳枪操作太过繁琐,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就不会开枪。
照门里出现了一个相貌奇丑的汉子,汪克凡立刻扣动扳机,却觉得对方的面容有些眼熟,最后关头把枪口抬了一下,但是,那汉子还是随着枪声倒在了地上。
那汉子叫黑鱼,汪克凡想起来了,黑鱼那张黑脸丑得非同一般,只要见过一次,肯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他怎么在这里?被自己一枪打死了吗?
汪克凡微微一愣,背后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喊叫和脚步声,转身看去,孟宝带着手下的卫所兵追了上来。
“汪千总,孟某人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孟宝披甲执刀,快步奔跑之下非常辛苦,见了汪克凡却连忙抱拳,百忙中行了一礼。
“噢,劳驾看看那个丑脸的黑汉,要是还有气的话,就送到城中医治。”汪克凡一指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黑鱼。
“好嘞!”
孟宝爽快地应了一声,带着几名卫所兵走上前去,查看一番把黑鱼抬了起来:“这汉子还有气,把他交给我吧,汪千总放心。”
“有劳孟百户了……”汪克凡的客气话刚刚出口,就被一群大呼小叫冲上来的青壮打断,这些青壮可比恭义营的速度快多了,呼呼啦啦追向溃逃的水匪,如虎驱羊,勇不可当。
杜龙王却比他们跑得更快,大旗转眼间就消失在山口后,扔下了漫山遍野无头苍蝇般的水匪,自己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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