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亲戚间借钱,还有算利息的,赵清河是头一遭听见过,却还是忍着不快,跟吴伟打商量:“舅,你看,咱们这都是实在亲戚,我和昭国给你打个条儿那就不带差事的,利息咱就算了吧,毕竟我和昭国这还啥也没干呢,咋就能整带腿的债呢!”
带腿的债,意思也很明显,这利息是会随着年月涨上去的,所以叫带腿的债。
秦昭国也说:“是啊,舅你看我们也是才刚起步,也不容易!”
秦昭国俩人说的也是实话,俩人虽说是要做生意,可那都是没准的事,赵清河坚持是因为觉得靠谱,可秦昭国呢?无非就是想圆妻子一个念想,能挣固然好,不能挣以后日子就苦点呗!
但这可是三万块啊,三万块利滚利,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两口子就得多还几百块,到时候若是挣了钱还好,若是赔了呢?
想想秦昭国就觉得那时候日子就没法过了。
可吴小舅说什么也不干,只说:“我知道你们俩小两口自己过日子不容易,这不,也没多要你们的钱,就五分钱利息,不多!你去问问外边那些借债的,那个不是一块钱的利息!”
五分利息!在这个时候是哪有的事啊?一分利到明年这个时候两口子就得多拿出几百块的利息钱,这要是按五分钱算,那就不是几百上千能解决的事了!
再者说,一块钱的利息?!那是高利贷!自家亲戚借钱要五分利,还好意思把高利贷抬出来作比较!
秦昭国寒心呐!
赵清河也不说话了,就算在想自己做买卖,那五分钱利息的债,他们可不能背,不然到时候挣那点钱还不够还债的呢!
秦母一直在厨房听着,本就不乐意自己弟弟拿着借钱的事儿刁难自己儿子,见这事快要被自己弟弟弄砸了,更是气得不行,李桂芳讪讪的陪着笑脸,却被秦母迁怒,瞪了一眼:“我说你们俩可真不愧是两口子啊,一个比一个花花!”
说完也不理李桂芳走出了厨房,刘桂芳都快四十的人了,被大姑姐埋汰哪心里能好受吗?等秦母出气砰砰乓乓的切肉,心里还想着:说我们两口子花花!谁能比你花!拿着儿子这些年打工挣的钱借给自己儿子,还要五分钱的利息!后妈都不带这样的!
秦母出来看了看秦昭国又看了看赵清河,最后对她亲弟弟说:“这是咋啦?咋都不说话了呐?”
吴伟刚想开口,赵清河却抢了先,她看着秦母,笑模样也没了,挺冷淡的说:“妈,小舅家这钱,我和昭国怕是用不起,五分钱的利息,那都快赶上外边的高利贷了!”
秦昭国脸色也不好看,关键是俩人陪了半天笑,到头来,他们顾忌着自己是晚辈,这他舅却全然不顾自己是长辈,张口那就是五分利!
秦母一听,自己随口开的利息,竟然这么高啊?也有些吃不准了,她毕竟只是想沾儿子一些便宜,又不是真想儿子忙活一年血本无归!又看了看赵清河:“那这钱你们是借还是不借啊!”
赵清河不说话了,她是想借钱,可这种带着大腿的钱,不能借!
秦母心想要坏菜,赶紧问秦昭国:“我说昭国啊,你给妈个准信,你们这次真正挣钱?”
秦昭国不说话也不点头,其实这会儿他已经不想在他舅这里借钱了,实在不行,他就出去打工,明年再拿着攒下来的钱单干,累是累了点,可总好过背债。
秦母一瞧那好有不懂的?得了!连一向最老实的老二都怨上她了!那这利息就一定是太过分了些,想了想,秦母看着吴伟:“那这样,你就把利息少点!一分五……”秦母心里觉得自己这利息实在是减得太狠了些,可是想到二儿子如果做生意挣了钱,也就咬咬牙,给吴伟使眼色:“这事,我做主了,一分五的利息,你们干就干不干就不干!”
吴伟虽然不乐意一下子少了这么些利息,可钱到底是他姐的,他能有啥招?只能憋着不吭声,秦母也霸道,丝毫没注意吴伟的脸色,只看着秦昭国俩人,希望他俩还是能把这钱给借走。
那样也好,反正只要打了欠条,甭管他俩挣不挣钱,这钱她都瞎不了。
一分五的利息,你若细算,那在这个时候也是不少了,可跟那五分钱的利息比,又着实少了不少,赵清河有些动心,他看了眼秦昭国,秦昭国却看她。
赵清河知道秦昭国的意思,这事儿还是她做主,权衡了一下,觉得自己只要肯吃苦,就算借了这带腿的债务,那也赔不了,赵清河也下了狠心:“一分五就一分五!这钱我们借!”
秦母顿时乐的跟朵花儿似的,拍着桌子笑:“这还是读过书的人又魄力!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也不知哪里好,秦昭国叹气,既然赵清河都同意了,他就主动说:“那,咱写个字据吧,白纸黑字的到时候咱也好说话
秦母直点头,不能再满意:“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那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写上字据,这咱都省心
秦母虽不识字,却也知道白纸黑字的字据那是有法律保护,任谁也抵赖不了的,不然也不会拿钱给自己弟弟,再转借给自己儿子,还让自己弟媳再写一份字据,由此可见,秦母是个聪明人。
等笔纸拿来,由赵清河写了字据,又给吴伟夫妻瞧了瞧,吴伟夫妻呢,只有赵桂芳念过初中,识字,吴伟比秦母好点,却也只认得自己的名儿而已,待赵桂芳看过了,确定没啥错了,把字据放在桌上:“行,我看是没问题,那……”
赵桂芳眼珠一转,看着秦昭国夫妻俩:“这欠条儿你们俩谁签名儿啊?”
那时候的人懂法的还不多,不知道什么夫妻共有财产,共有债务什么的,只认为就算是夫妻,那借钱,谁签的字就是谁的债,所以赵桂芳才有了这么一出儿,秦母也是那么想,一直说:“虽说亲兄弟明算账,可这到底是昭国小舅家,亲外甥借钱还给自己舅舅打欠条,咋说都不好听,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我看呐,这名儿,还是清河签
秦昭国倒是没有多想,他是懂法律的人,拿过笔准备签字,只说:“没那么多讲究!这字还是我签
秦母却不干了,干什么两口子借的钱让她儿子一个人签字儿?再者说了,这钱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哪有自己儿子给自己亲妈打借条的!一把抢过秦昭国手里的笔,对不明所以的秦昭国说:“你没讲究我有!你妈我有那个讲究不行吗!?这哪有亲外甥给自己亲舅舅大欠条儿的道理嘛!不行不行!我丢不起那个人,要我说这还是得清河签这个字
秦昭国双眸一沉,他不傻,这会儿也会过意来,知道他妈这是什么意思了,开口道:“妈,这我和清河是夫妻,我们俩……”
还想说,却被看了半天戏的赵清河拦下,赵清河看看那摞钱,再看看那欠条儿,怒极反笑。
感情弄了半天,还是算计她呐?行,这字她自然能签,他们不懂法,她懂啊,只要不让秦昭国难做,这字她签了!
拿过笔签下自己的名儿,把欠条儿推倒秦母他们面前:“行了,我知道妈和舅妈的意思,这字我签了,你们看看要是没错的话,咱今儿就到这,我们拿钱走人
欠条儿还是赵桂芳看的,秦母也在旁边看,无奈自己不识字,又因心虚,觉得赵清河j□j带刺儿,心里不痛快,也就忍不住磨叨起来:“清河啊,你也别怨妈,说一千道一万,那妈也是为你俩好,你看,这字签了,钱你们也整到手了,这你要还是不满意,那妈真没话说了!”
赵桂芳看完了,确定了没啥不妥的地方,听了这话也跟着秦母说:“就是就是,清河啊,你们两口子可得明白你妈的苦心,好好干,啊!”
秦昭国这会儿心里那绝对是不痛快的,但一屋子亲戚,都是他长辈,他能说啥?再说赵清河也掐了他好几下,不让他说话,这会儿听了赵桂芳的话,秦昭国抹了把脸,不支声,还是赵清河老道的接过话:“妈,舅妈,你们这么说话可就外道了,我们俩要做生意,你们借钱支持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咋会怨你们呢?我刚才j□j,那意思是这时间也不早了,怕是爸和利民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咱也该抓点紧,回去做饭了了啊,妈,你说是不?”
秦母一听,又一看点儿,哎呦可不是咋地!一忙活就这时候了,赶忙就嚷着要走,小舅妈赵桂芳还嚷着要留他们几个吃饭,秦母虽肉疼自己带了肉没吃到,可自己家也不少那口肉吃,也就没停留,带着秦昭国俩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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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七年十一月,秦昭国带着借来的三万块离开了祖国,前往日本,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事,他不再是出国打工的身份,而是留学生身份。
按赵清河的话说,知识就是力量,有了知识才能改变未来,而秦昭国也是非常喜欢念书的人,当年也是念过一年高中的人,但因为家里的条件在当年实在不好,所以辍学打工,而如今能够圆自己的读书梦,秦昭国欣然的听从了妻子的提议。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秦昭国坐上飞机这一天,独自送他上飞机的赵清河走出机场,却发现宁波的天空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不大,却多。
一九八七年,宁波的第一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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