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瀚虽然欲言又止的,但卓君还是很快听出了端倪,便笑问道:“瀚子,记得大哥以前是在环保局工作的,我看这一路上尽是采矿的,一家挨一家,看起来这几年环保应该大受重视,大哥他应该很不错?”
“很不错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家规很严的,在爷爷的英明领导下,就算环保局再受重视,我爸也还是两袖清风,更何况现在他又被调到……”卓瀚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
“哎呀,小君回来了,快进屋来,快进屋来。”
卓瀚的话还没讲完,电梯却已经到了十九楼,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发现对面家里的门是开着的,显然是知道卓君快到了,特意开在那里等着他,两人一出电梯,正围在客厅聊天的大嫂便看到了卓君和卓瀚,急忙起身夸张地叫了起来。
“大嫂,这几年没见,你还是一样年轻哦,风采不减当年啊!”见大嫂迎出来,卓君一时倒顾不得再问大哥卓云广的事情,急忙上前笑呵呵地打招呼道。
“哎呦,小君出息了,果然在名校当老师的人,这讲话就是不一样,不像卓瀚这个混蛋,把他养这么大,还没听他说过这么好听的话,跟你大哥一副死脑筋破德行。”大嫂见卓君夸她年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边亲切地拉着卓君的手往屋里走,一边道。
或许是年纪大了,人也退休了。或许是五六年没见面的家人,难得回来一趟,心中就算再有成见却也会显得格外亲热一些,也或许是卓君自己长大了,看人看事的眼光已然发生改变,此时大嫂给卓君的印象却跟记忆中的那个讲话老是扬着下巴,透着股骄傲味道的村镇女干部形象,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
眼前这个双鬓浸霜,鱼尾纹满脸的大嫂,比记忆中的她显然多了一份家人的亲切和慈爱。
“啊。小君回来啦。快进来,让二嫂看看,哇,都长这么高啦。还真是小伙子一个了。”卓君才刚刚换好鞋子。却又被一位比大嫂稍微胖一些的女人给拉住了手。上下打量着,正是他的二嫂。
没办法,因为卓君的两位堂兄卓云广和卓匀山年纪都跟他爸差不多大。所以从小这两位嫂嫂都是以长辈的眼光对待他的,一点也没有嫂子对待小叔子的觉悟。
二嫂后面还站着一群人,除了大哥卓云广外,几乎卓家的人都到齐了。
显然,对于卓君这次回来,卓家的人还是很欢迎很重视的,这不听说卓君今天到,几乎人全都到齐了,连二哥卓匀山也专门请了假过来。
此情此景,饶是卓君如今什么富豪,什么高官全都见过,但真正面对自己家里的这么一大帮亲人,却还是忍不住真情流露,微微动容地一一跟二哥、二嫂等人打过招呼。
“女乃女乃,您怎么下来了?”
就在卓君被大家围在一处,热闹腾腾地寒暄说话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卓瀚的喊声,不过被他的身体挡住了视线,卓君连忙往侧右走了一步,才看到在房间最里侧,半边内构小复式的楼梯上,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下来一位白色苍苍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满头白发梳理的很整齐,拄着拐杖的腰杆挺的很直,脸色也很红润,就是膝盖好像有点问题,看起来比较僵硬,听到卓瀚的话后,一双手朝卓君颤抖着伸了出来,嘴里还嘀咕着:“小君,小君回来了。我要看看小君,这狠心的孩子,出去那么久,连个电话都不给家里打!”
“妈,您慢点,别急,小君这不是回来了吗?”
卓匀山赶紧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一边在她耳边说着话,一边给卓君示意,让他走近过来。
“瀚子,你女乃女乃她这是?”卓君吸了吸鼻子,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看向身边的卓瀚。
“老寒腿。三叔你也知道,这老寒腿难治,容易反复,目前也还没有什么特效药……”
“君小子,还在那里嘀嘀咕咕做什么,还不赶紧给大娘我滚过来!”
老太太除了老寒腿行动不太方便外,其他方面都不错,眼睛耳朵都好使,尤其声音很洪亮,脾气很直,丝毫不减当年,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拍,大声喊道,因为情绪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卓君连忙迎了过去,一把扶住老太太的胳膊,喊了一声:“大娘,我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卓君在喊出这句情真意切的话之后,道心突然间明澈化凡,洋洒开去,似乎有所顿悟,来不及多想,鼻子一酸,眼泪已忍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卓君对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印象,若说小时候有谁给过他的这样的些许感觉,那无疑就是这位大娘。
尽管这位大娘脾气不好,经常把卓君那不成器的父亲卓呈江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拿起扫把直接赶出家门,但对卓君却真是没话说,凶是凶了点,但真是当自己的孩子对待,有好吃的好穿的,绝对不会落下卓君,一准给他送过来,尽管他小的时候不懂事,对此一点也不领情。
“好孩子,不哭,不哭,回来了就好。”
霸气凛然的老太太完全被卓君一句“我回家了”给击溃,颤巍巍地抚模着卓君的面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也是向外流出了泪水。
“妈,爸呢?”
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卓匀山,在老太太耳边问了一句。
“老东西还在床上躺着呢,耳朵不好,眼睛不好,腰腿也不好,这么没用,怎么还不去死呢,赖在这里给你们找麻烦让你们伺候!算了,今天高兴,不说那个老固执老废物了!”老太太撇撇嘴,很霸气地说完,握着卓君的手,亲昵道:“孩子,你还没吃饭?饿了吗?走,大娘给你煮葱花鸡蛋面去。”
老太太紧紧的拉着卓君的手不放,扯着卓君就要往厨房走,让旁边的卓匀山极其无奈,这都啥年代了,你还以为是三十年前,人人都喜爱吃你那葱花鸡蛋面,一提到就流口水?
“妈,您别去厨房了。小君难得回来一次,今天中午啊,咱们不做饭,咱们一家人去外面吃,好好吃顿大餐!”
大嫂赶紧上来劝道。
“那,就不吃葱花鸡蛋面了?”老太太微微有些失落道。
“吃,大娘的葱花鸡蛋面我最爱吃。中午咱先出去吃,要是吃不饱的话,大娘再煮给我一个人吃。”卓君赶紧安慰道。
“好,好,给你煮,独一份。管饱。”老太太又高兴了。
又坐着说了一小会儿话,大哥卓云广打来电话说餐厅包间已经订好,让收拾收拾准备过去,老太太突然站了起来,拉着卓君道:“先别急,走,不管怎么说,既然回来了,上去看一眼那老东西再说。”
卓君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上了楼。
房间不大,里边的内设装修跟下面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老人家的固执和倔强看见一斑。
屋子里的摆设极其陈旧简单,一个衣柜,一面书架,一张书桌,桌子上面放了一个老花镜还有报纸,在门口处还有一张老年躺椅。
房间里开着空调,除湿升温。
一张简单的老式木架床上,一位老人正仰面躺在上面,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三叔,轻点。爷爷睡眠也不太好,难得睡着了,别把他老人家给搞醒了”。
卓瀚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小声的对卓君交待道。
他自然没有那么孝顺,而是怕老爷子醒了之后自己挨骂,自从几年前老爷子把他送到部队锤炼,他受不了苦花钱走关系偷着复员,然后参加高考考了一个普通大学之后,这老爷子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绝对是来一次骂一次,就算是哪天心情好忘了骂,那下次也是要补上的。
大嫂、二哥、二嫂等人都没有进来,在外面说着话,只有老太太拉着卓君和卓瀚走到了床头,借着那盏散发着柔和灯光的台灯,卓君看清楚了自己大伯此时的样子。
老人与其说是偏胖,不如说是有些臃肿。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汗衫,胳膊上的肉显得很松弛,微微往下坠着,脸上已经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老人斑,眼睛紧闭着,眉毛往上挑起。
相比较起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老人家老了彷佛十年以上,当时还能精神矍铄吹胡子瞪眼地骂他不学好,整曰跟着那神婆子师父瞎混,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摇摇欲坠了。
见到大伯现在的这个样子,卓君心中微微有些沉重。
大伯现在的情况,跟燕家的老爷子燕泰然有点像,都是因为年事已大,身体机元衰退很严重,加上年轻时都上过战场,身体亏空严重却没有得到有效恢复,不管是心脏、血管还是大脑什么的,都岌岌可危,像是一栋危房。
不过比起燕老爷子又是高烧又是跌倒的,导致危房即将倾塌,卓君大伯的情况相对比较好些。
但也好的很有限,因为无论是眼睛不灵,耳朵不聪,腰腿不便,还是睡觉不香,都是机元严重衰退流失的标志,换句话说,他这处危房虽然还没有将倾,但也是破烂不堪,快要遮挡不住风雨了。
卓君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来,握住了大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