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慧跪在地上,将头伏得低低的,只见一条海牙八宝湖蓝裙摆自眼前过去,少顷但听些微响动,便知皇后在前头坐了下来。
萧清婉在炕边坐下,却不忙开口,从随侍而来的明月手中接了茶盅过去,啜了两口又递过了去,好半晌才道:“抬起头来巧慧听吩咐,便将头略微抬起了些,眼睛还是望着地下。又过了半日,萧清婉只是不言语的望着她。巧慧见皇后就不发话,被瞧得心里发毛,只好开口强笑道:“娘娘若无吩咐,请容奴婢告退。淑容主子那里,还等着奴婢去伺候萧清婉闻言,眉毛微挑,笑道:“好奴才,这般惦记着你家主子。本宫不说走,自个儿就说要去?”巧慧低头笑道:“娘娘说哪里话,做奴婢的,自然心里时时记挂着主子萧清婉冷笑道:“所以你便帮着文淑容避孕伤胎,眼里心里是既没了皇上也没了王法,满心只有你家主子了!好大胆的奴才,竟敢罔顾宫规,行出此等大逆不道的勾当,你可知当何罪?!”
巧慧听皇后厉声诘问,顿时如一桶冰雪自头顶倾下,面上惨白,额角沁汗,慌忙伏在地上,连声道:“娘娘明鉴,焉有此事?!淑容主子自进宫来,严于律己,恪守宫规,从未做过半点违制之事,又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且诞育皇嗣,便能母凭子贵,一辈子的荣华都有了,淑容主子又何必如此呢?主子风光,做奴婢的也能跟着沾些好处,又怎会愚到帮着自家主子行此杀头的大罪?且若淑容主子避孕,又怎能怀上龙胎,可见并无此事。想来定是有人见文淑容怀了身孕,心存妒忌,便造谣诽谤,中伤淑容主子,还望娘娘明察!”萧清婉浅浅一笑,道:“好一张利口,若非有确凿的证据,本宫还真被你蒙骗了过去。文淑容暗命其母买避孕药物,夹带进宫,并私自服食,且还自御花园中掘取马兰头一类伤胎的野菜食用,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巧慧以为但凭自己一面之词,就可替文淑容月兑罪么?!”言毕,略顿了顿,又道:“你可知,文淑容母亲柳氏买药的那间铺子,乃是本宫族中的产业。柳氏于何时买药,所买何种药物,账簿上皆有所载。你当那绛雪轩是多大的地方,能藏住些什么?本宫若传令掖庭局前去搜宫,势必便将那些药物查出,两者相应,人证物证俱全。她柳氏满门可问个欺君之罪,你这小小的宫女,又岂有命在?”
巧慧听了这一席话,面若死灰,瘫在地上,好半晌才吐出话来:“娘娘既是成竹在胸,何不立即就下令去绛雪轩搜出赃物,拿了我们主仆问罪,又何必将奴婢哄到此处?”萧清婉浅笑道:“本宫要如何行事,岂是你一介宫娥可过问的?”说着,又轻叹了一声,温言道:“本宫本可去治文淑容的罪,只是想她平日里恭谨自持,想必是一时糊涂才走了歧路。且她见怀着龙胎,本宫既是中宫,心里还是想着替皇上留下这一脉。若是此刻大举搜宫问罪,文淑容这一胎还哪有留得住的道理?再者,本宫也是可怜你这丫头,白白给人做了替死鬼,还蒙在鼓里
巧慧闻言,心头一怔,不禁看向皇后,见她亦是双目炯炯的望着自己,忙又低了头。
萧清婉便开口道:“你是忠心耿耿,只为你家主子打算。可人家未必就为你着想。你自己去思量,若是文淑容一朝掉了胎,你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会落个什么下场?本宫可是听闻,去年宸妃小产时,钟粹宫一连四个宫女,因着侍奉不周,连夜就送进掖庭局杖毙了。那抱月怀星,还是宸妃执意硬留,才免了一死。巧慧姑娘可有想过,如绛雪轩内也出了这事,文淑容是保你还是保翠儿?”说着,又微笑道:“本宫听说,巧慧姑娘是文淑容进了宫,才被指过去听差的。那翠儿可是文淑容的陪嫁,文淑容如今去哪里都要姑娘陪同,反倒把翠儿给疏远了,心里怀的是什么主意?这满宫里的主子,哪个不是把自家带进宫的人当做臂膀?她柳静秋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如何会悟不透这其中的道理,竟反其道而行?这其中究竟是有些什么机关,巧慧姑娘是个聪明人,还是自家好好忖度忖度。别到了那时候,你替你主子挡了灾,她们主仆落得没事,你却糊里糊涂的做了冤死鬼,倒可惜了这段聪明。退一步讲,即便无事,文淑容没了这孩子,还能保得住皇上的宠爱么?皇上眼下是宠她,可谁能保得了长久?朝廷每三年选一次新人,这宫里又有那么多宫女挖空心思的要往上爬,难保皇上得了新宠就丢开了她。文淑容母家早已落败,她再失了宠爱,往后这宫里还有谁会将你们主仆放在眼里?你也是进宫有年岁的人了,经过许多事儿的,跟了这么一个不知上进的主子,心里可打量过能有几年好日子过么?”
巧慧低头想了一阵,忽而又道:“这事是淑容令奴婢做的,她才是主使,便是将来出了事她也月兑不了干系。便是她要丢开奴婢不管,就不怕奴婢进了掖庭局将她咬出来么?”萧清婉便叹道:“平日里听宫人们闲话,说文淑容身边的巧慧姑娘人如其名,聪慧过人,如何今日竟这般糊涂?文淑容令你备药,你可有证据?届时她大可咬死不知此事,俱是你一人所为。她是皇上的宠妃,你不过是一介宫女,草芥一般,你心里觉得皇上会听谁的?你攀诬主子,倒罪上加罪。即便你将她咬了出来,皇上也信了你的话,究竟此事你亦参与其中,仍是有罪。文淑容至多打入冷宫,你却难逃一死!”
巧慧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哆嗦着双唇,轻声道:“奴婢……奴婢还求皇后娘娘给指条活路萧清婉轻轻一笑,道:“本宫能指点你什么?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你心里也该有个主意,若是只顾糊里糊涂,本宫也帮不了你巧慧闻言,心里已悟出皇后要她做些什么,只是一时狠不下心,兀自犹豫着。萧清婉见状,便微笑道:“本宫并非要你立时就拿了主意出来,你大可回去慢慢儿的思量。只是耽搁的时候久了,文淑容滑了胎,这事儿便再难挽回了说着,便叫明月扶着起身,临去时又道了句:“巧慧姑娘回去,可莫要想着替文淑容毁了那些物件儿,本宫既能查知这些事情,那绛雪轩里是时刻有眼睛盯着的语毕,才轻迈步子去了。
巧慧见皇后离去,也不起来,呆呆的发了好一会子的怔,便听一阵轻微脚步响。玉秀走了进来,见她瘫坐在地,便惊道:“姐姐怎么在地上坐着?”口里说着,便快步上前要扶了她起来。巧慧却将手一撇,就推了她一把,斜睨着她缓缓说道:“你倒是卖的我好!”玉秀涨红了脸,口里强辩道:“姐姐说什么?我不明白巧慧望着她的脸,一字一句的道:“不明白?皇后才出去,你是没瞧见的?不是你将我诱到此处,好让皇后来审我?!枉我将你看做姐妹,没成想你竟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忘恩负义的东西!”玉秀听这话直戳心肝,就滴下泪来,道:“姐姐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坤宁宫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宫女,上头主子有令,我怎能不听从?且娘娘并非要惩处姐姐,只是要问姐姐些话儿,好知晓淑容娘娘日常起居事宜。前番我也问过姐姐的,若非姐姐不肯告诉我,又怎会有今日呢?若皇后娘娘真是有心要发落姐姐,我岂有不说的?姐姐现下还能在这儿好好的同我说话么?”
巧慧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只是将先前讨要的鞋面并花样儿掷在了她怀里,自家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因跪的久了,腿脚麻木,好容易才站直了身子,玉秀在旁瞧着想扶又不敢的。巧慧不去看她,也不言语,只趔趄着步子出去了。独撇下玉秀一人,在炕边坐着,心里只七上八下的。
巧慧离了坤宁宫,心里乱如麻团,一时思起往日文淑容待自己的情谊,一时又是皇后那关切自身的话语。走了一阵,抬头瞧瞧绛雪轩已不远了,又不想回去,便转到了一条岔路上,见一道树荫下头有个四面敞开的凉亭,倒是隐蔽,又看四下无人,便过去坐了,心里默默思忖:主子素日待我不薄,我怎可将她供出去?又转念道:这事干系重大,若有朝事发,欺君的罪名哪里是我们承受得起的?主子怎样姑且不论,我这贴身的侍婢肯定是没活路的。且如今并非可瞒得过人,皇后娘娘是已然知晓了,主子使人夜半挖掘野菜,这等私密的事儿都被探知,可见那屋子里是有人通风报信的,只怕也如皇后娘娘所说,已有什么物证在坤宁宫了。即便皇后不揭了此事出来,大伙都丢开了不管,主子这胎是必定保不住的,妃嫔小产可大可小,赶着皇上恼了,杀几个人出气也是有的,我是近身服侍的,自然是躲不过的。想至此处,她又忆起去年钟粹宫发落出去的那四个宫女,其中有两个是同她一道选入宫里的,很是乖巧伶俐,宸妃跟前也略得些脸面,上头出了那事说死也就死了。杖毙了,尸身被拉到城西的乱葬岗里,胡乱埋了,人也就这么没了,死前连自己家人一面也没见上。
她坐着想了一会儿,亭子上起了风,吹得身上有些瑟瑟的,又看时候不早了,便起来往绛雪轩去了。
回至绛雪轩,门上几个宫女见了她,问道:“姐姐哪里去来?这时候才回来,主子好不念叨你哩!”巧慧强笑着支吾了过去,先回自己屋里,照了回镜子,看脸色蜡黄蜡黄的,恐一会儿被上头问起,就打了些胭脂,才走到上房去侍奉。
文淑容见她回来,便随口问了几句“去了何处”“做什么来”等话,巧慧便回说同玉秀说话站住了,竟忘了时辰。文淑容是知道她同玉秀是表姊妹的,听她这般说了,也不疑有他,只是道:“早间的汤,我没吃,你叫灶上的公公热热,午饭时候就端上来吧巧慧应了,又道:“那几包药料,昨儿拆了出来,让翠儿使黄纸包了放起来?”文淑容道:“翠儿粗手笨脚的,别再给放混了。还是你收着,就搁在妆奁里罢巧慧听了,心中一动,触了先前皇后的话,脸上也不带出,就走去拾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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