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贵妃听了她的言语,心内自然明了,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你既是打这个主意,自然是皇上不在宫里好些。然而你也要做好万全之备,切莫出了什么纰漏,因小失大,那可得不偿失。”萧清婉颔首道:“姐姐放心,这个我自有分寸。我当然不会拿着自己月复内的孩儿冒险的。”
二人说了回话,春雨端了茶食上来,两人坐了半日,倒有些饿了,便取了些点心食用。时逢赢缊醒来,女乃母抱到前头来。萧清婉接过去,抱在怀里,端了一碗乳羹,亲手喂他。宸贵妃看他吃得香甜,不由笑道:“看这孩子的吃相,当真贪嘴!缊儿也能吃些稀软汤饭了。”萧清婉一面替赢缊擦抹,一面笑道:“他如今也一岁多了,嘴里开始长牙了,什么都喜欢往嘴里送。我就让小厨房备了许多软糯点心,给他磨牙使。”说着话,赢缊果然伸手去拿盘子里放着的糯米条。宸贵妃瞧他模样讨喜,遂自拿了一支,递在他嘴边。赢缊倒也乖觉,张口就吃了。逗得两人皆抿嘴一笑。
萧清婉便问道:“慧儿和贞儿还好么?连日有事,我也顾不上去瞧瞧。”宸贵妃皱眉道:“贞儿倒是泼皮,慧儿却是个身娇体弱的,自打满月之后,小病小痛不断。虽无大碍,究竟让人揪心。找太医瞧过了,倒似有些先天不足。”萧清婉说道:“那日你生产时,我听王太医说起,你怀孕时脉跳中有一跳便弱的很,如今瞧来,就是应在慧儿身上了?”宸贵妃叹道:“我就是个生有弱疾的,这孩子随了我倒是不好。大起来,有多少麻烦呢。”萧清婉说道:“也无碍,待她再大些,叫太医给瞧瞧,好生调理调理就是了。”
两人说着话,转眼便是午时,萧清婉要留宸贵妃一道用午膳。然而宸贵妃心中挂念两个女儿,推辞去了。
皇帝移驾游园的消息一经放出,六宫群妃无不雀跃,各自翘首以盼,只望鸿运高照,得钦点入园中伴驾。虽是御前已有消息传出,然而未到启程之日,谁又能担保皇帝不变了心意。故而那起心思活络的嫔妃,四下走动,使出全套的本事,殷勤巴结于得宠的妃子,只望其携带一二。又因近来帝后不合,并无人敢来坤宁宫聒噪,萧清婉却是落了个清净。
这日无事,萧清婉因连日少出门,看今日天气温和,便吩咐去御花园走走。又因赢缊正学走路,索性一道带去园子玩耍。宫中众人免不得又热乱一场,好容易各样预备齐全,萧清婉乘了轿子,抱着赢缊往御花园去。
行至园中,萧清婉下了轿子,赢缊便闹着要下地。萧清婉拗不过他,便将他放下,带他在园中四下走动。眼下天气虽已转凉,园里倒还有几种花开得热闹,萧清婉见一株菊花开得好,便折了一支下来,递与赢缊玩耍。赢缊捏在手里,手舞足蹈,又扯着青莺跑跳不已。萧清婉缓步跟在后头,见儿子顽皮可喜的模样,心头也泛出了几分甜意。时下日暖云淡,花木扶疏,时有微风袭来,吹在身上,十分的舒爽惬意。萧清婉眼望此景,便暂将那些烦心事丢诸脑后,只同赢缊玩笑嬉闹。
赢缊初来园中,只觉各样都新鲜有趣,母亲又同他玩闹,自是开心至极,咭咭格格的大笑不住。
便在此时,萧清婉忽觉眼前一花,一样物事飘落跟前。赢缊孩童心性,一见之下,立时便扑了上去,将那东西自地上拾起。萧清婉未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怕他划伤了手,连声呵斥。一旁的宫人连忙抢下,送到皇后跟前。
萧清婉就着宫人的手看了一回,原是一只硬翅风筝,竹做的骨,上头油彩艳丽,画工精致,却是一双鸳鸯的形状。一旁宫人瞧见,皆有些惴惴不安,唯恐此物招惹皇后不快。萧清婉看了一回,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瞧瞧,也不知哪个嫔妃贪玩,竟把风筝都放到这儿来了。”众人见皇后并无恼色,都松了口气。明月陪笑道:“天气好,她们出来玩玩也是有的。”萧清婉笑了笑,说道:“把这东西拿上,本宫倒要瞧瞧是哪个这样不知礼!不过是几日不出门,这起人就放肆到这般地步了!”
众人不敢接话,四下一片静谧,独剩赢缊扯着萧清婉定要拿那风筝玩耍。
恰在此时,前头忽然传来宫人呵斥之声:“……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乱闯!一时冲撞了娘娘,你吃罪的起么?!”萧清婉听见动静,便吩咐春雨道:“过去瞧瞧,什么事情。”春雨应命,伶伶俐俐的走了过去,不多时便回来报道:“回娘娘,有个姑娘过来寻风筝,叫小安给拦住了。”萧清婉听了这话,眉头轻皱,问道:“姑娘?这称呼倒是新鲜,本宫竟不知,这宫里哪来的什么姑娘。”因就吩咐道:“叫她过来。”春雨得令,走去吩咐,少顷便带了一名女子回来。
那女子身上穿着一件梅红绸缎对襟衫,下头一条同色织金褶裙,头上梳着百花分肖髻,鬓边簪着一朵绢花,倒是个未出阁的打扮。身段甚是窈窕,低垂着脸庞,也瞧不出模样好坏。
她走上前来,跪下与皇后行了大礼,口中呼道:“臣女宋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萧清婉心中犯疑,先不叫她起身,只问左右道:“宫里几时出了这样一个人?”明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娘娘,她是惠妃的妹妹。近来惠妃身子不好,她娘家来人探望,这女子跟着进来,住在储秀宫里没出去。”萧清婉颦眉问道:“本宫怎么不知?”明月回道:“娘娘身子不好,这些事没敢告与娘娘。是惠妃向皇上说了,皇上点的头。”萧清婉哼了一声,点头笑道:“他点的头,如今是越发规矩了。”说毕,便向那女子说道:“你且起来罢。”
那女子俯首称谢,自地上起身,垂首立在一边。萧清婉瞧了她两眼,忽然笑道:“那风筝是你的?”女子低声道了句:“是。”萧清婉又含笑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女子回道:“臣女姓宋,闺名芳初,今年十五。”说着,便将脸缓缓扬起。
她这一抬头,众人皆是一惊。此女生得面若桃花,眉如墨染,眸含秋水,唇似涂朱,虽尚有稚气,却是个绝色佳人。这也还罢了,这女子的口鼻等处,却颇有些肖似皇后!
众人看出端倪,却无人敢说破。良久,萧清婉笑道:“这姑娘倒生得一副好相貌。惠妃娘家姓林,你是她妹妹,倒怎么姓宋?”宋芳初回道:“臣女是惠妃娘娘的姨家表妹,故而姓氏不同。”萧清婉点了点头,又问道:“哪家的?”宋芳初道:“家父是国子监祭酒宋鹤年。”
萧清婉浅浅一笑,说道:“这宋大人居国子监祭酒,是个饱读诗书之人,家风该当是极好的,怎么教出来的女儿竟这般的不识规矩?这儿是个什么所在,竟容你胡走乱撞!”宋芳初立时跪下,扬起脸儿来,满眼含泪,哀哀告饶道:“娘娘,臣女不是有意的。臣女在那边放风筝,看风筝飘到这边了,才跑来寻找。还望娘娘看在臣女年小,不识规矩的份儿上,饶了臣女这一遭罢。臣女再也不敢了。”一面说着,一面就滚下泪来。她年纪本小,这般软声告饶,倒真似个无心犯错的孩子,令人颇动恻隐之心。
萧清婉却冷笑一声,说道:“这般说来,你是明知故犯了?知道御花园是个什么地方,还往这边撞。小小年纪,心机倒是不浅,谁教出来的?这高枝儿,你攀得起么?!”宋芳初登时冷汗涔涔,饶是平素机灵,此刻也不知如何作答。
恰逢此时,圣驾却往这里行来,明月眼见,望到那明黄伞盖,连忙告与萧清婉。萧清婉低声道了句:“来的可真是时候。”
正在踟蹰之际,赢烈已然瞧见,迈步行至。众人齐齐行了参拜之礼,赢烈令起后,赢缊便合身扑在他腿上。
赢烈将他抱起,模了模头脸,满脸慈爱之情,说道:“缊儿又长了好些了。”
萧清婉立在一边,并不出声。赢烈望了她一眼,问道:“才在那边听闻,皇后在此处责罚宫人,出了什么事?”萧清婉浅笑回道:“臣妾责罚宫人,也劳皇上过问。”赢烈碰了个软钉子,脸登时沉了下来,又不好发作,便指着明月问道:“怎么一回事,你讲!”
明月身子一哆嗦,赶忙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那宋芳初早已魂不附体,脸色惨白,似是受了无穷惊吓。萧清婉在旁冷眼看着,一句话也不曾多言。
赢烈听过,扫了那宋芳初两眼,便望着萧清婉说道:“既是无心之失,又是惠妃的娘家人,不如就饶了她这一次。皇后以为如何?”萧清婉微笑道:“皇上是天下之主,要怎样便怎样,臣妾敢说什么?”赢烈面上怒色一闪,抱着赢缊拂袖离去。
待皇帝远去,萧清婉方对青莺吩咐道:“到了晚上,打发几个人去养心殿接太子回来。”青莺应下,又愁道:“皇上似是动怒了,娘娘不怕惹来灾祸么?”萧清婉说道:“若然有祸,那日养心殿上便发出来了。随他去,不打紧。”青莺问道:“不是奴婢斗胆,娘娘何以如此笃定?”萧清婉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如今不过是想移船靠岸罢了,本宫却不想给他这条道。本宫进宫已两载有余,这点子把握还是有的。”说着,眼角扫到那宋芳初,便斥道:“皇上既亲口恕了你的罪,你还不去?”/files/article/attat/41/41006/97176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