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太医听得皇后话语,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萧清婉又笑着添了一句道:“如今的大理寺卿乃是本宫父亲的门生,前任的李大人与本宫亦有姻亲。”说毕,便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再不言语。
隔了半日,蒋太医方才擦了把额头,躬身道:“小犬便仰仗娘娘了。”萧清婉笑盈盈道:“个人的前途都是个人挣来的,他能仰仗本宫什么?本宫祸福尚且难料,哪里还有余力去荫庇旁人呢?”
蒋太医心中会意,忙说道:“臣虽人微力薄,却也愿为娘娘一尽绵薄之力。”萧清婉柳眉一扬,嘴角噙笑道:“这般,本宫便谢过蒋太医了?”
蒋太医连称不敢,萧清婉又懒懒说道:“蒋太医是聪明人,本宫的意思方才已说明白了,蒋太医自然知道怎样行事。本宫乏了,太医留了药方就退下罢。”蒋太医唯唯应诺,写了一张安胎的方子,便退了出去。
待他去后,宸贵妃皱眉道:“妹妹就这样轻音便信他么?若是他动些什么手脚,伤了妹妹的胎可怎么好呢?”萧清婉笑道:“不妨事,王旭昌走之前另给我留了一张安胎的方子并预备下的药,他的开来放着就是了,我并不吃它。再者,我这是要六宫知晓,我的胎如今是他看的。若是到时保不住,那自然要问责于他了。”宸贵妃摇头笑道:“你真是惯会坑杀活人的,罢了我不跟你说这个。如今你才怀上不到两月的功夫,是最易滑胎的时候,万事留神些,少思量,不行就停停再动手不迟,别为着激进,反倒伤了自己,那可是划不来的。”萧清婉笑道:“这个不消姐姐嘱咐,我自晓得。”
少顷,青莺拿了蒋太医所留安胎药方过来,萧清婉看了一回,笑道:“他倒老实,这方子同王旭昌给我的,也大致不差什么。”宸贵妃又问道:“我倒是不明白,你早不提晚不说,为何偏偏专挑今儿招太医过来诊脉,把有孕的事儿捅出来呢?”萧清婉笑道:“前回我说过,若是说的早了,皇上未必会去园里。若是再晚些说,保不齐皇上就会从园里回来,反而不宜行事了。今日最好,皇上刚刚启程,没有立刻掉头回来的道理。这去了园里,有那些人绊着,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方才能回来。咱们行事倒是尽够了的。”
宸贵妃点头道:“你的盘算倒是好,只是别出了什么纰漏才好。”
正说着话,钟粹宫来人称永安公主有些发热,请宸贵妃回去。宸贵妃闻言,自是坐不住了,起身就走。萧清婉也一道过去看了一遭,见嬴慧、赢贞两个丫头比先时已长了好些,皆生得眉清目秀,玉雪玲珑,真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嬴慧却真有些体弱之态,便连哭声也比寻常孩子更弱些。
宸贵妃回至宫中,满心焦急,也不让皇后坐,一进内室便连声喝问女乃母并服侍宫人,又伸手试了孩子额头,果然有些发热,焦的她只骂道:“都是怎么服侍公主的!这样的不当心,本宫才走开多少时候,小公主就生起病来了!”
女乃母回道:“早先娘娘走时,公主还好端端的,也吃了几口女乃。只在却才打窗外飞进一只雀儿,在屋里转了一圈。奴婢抱着公主,只觉她身上打了个寒噤,就发起热来,想是唬住了。”
宸贵妃听了,将孩子接到怀里,一面搂着拍哄,一面不住口的喝骂宫人,又叫去请太医,真忙的不可开交。萧清婉在旁瞧着,禁不住说道:“别是孩子给什么冲了,看看黄历,送送也好。”宸贵妃听了,连忙称是,又叫抱月去看日子,又吩咐怀星到宝华殿烧纸送崇。
正自乱着,萧清婉忽然瞧见一个孩童斜倚在门边,只露出半个脸,怯怯的朝里头看来,定睛一瞧却是三皇子赢纪。
一看是他,萧清婉这才想起似是有些时候不见他了,便点手叫他进来。
赢纪见皇后相招,怯生生的走了进来,望着萧清婉行了个参见礼,嘴里就说道:“见过母后娘娘。”
萧清婉因看钟粹宫里忙乱,便拉了他到外殿来,握着他的手笑问道:“你近段日子做什么来?好一段不见,又长高了呢。”说着,便模了模他的头。
赢纪如今也将七岁,眉眼逐渐长开,很有些当年黎顺容的样子,与皇帝倒不甚相似了。因见皇后问话,便吞吞吐吐回道:“回母后的话,儿臣一向在百孙院中跟随老师读书。”
萧清婉见他神情呆木,大不如小时那等机灵,想及先前宸贵妃所说,不由一阵叹息,又温言笑道:“母后前几日病着,不得来瞧你。你得空时,到母后宫里来,你弟弟也在,你们哥俩还没见过呢。”
熟料,这赢纪嗫嚅了一阵,忽然仰头问道:“母后,是不是有了弟弟,父皇就不喜欢我了?”萧清婉一怔,随即说道:“怎么会呢?谁对你这样说来的?”
赢纪摇了摇头,说道:“那为何打从有了弟弟,父皇就不大见纪儿了?前儿还为了纪儿一篇文章没背下来,被父皇罚着抄了好几遍。”说至此处,他禁不住有撅嘴道:“不止是父皇,连母后也不见纪儿了。宸母妃这里又多出两个妹妹,没人管纪儿了。”
萧清婉不由一阵语塞,自打生了赢缊,她全副心思便都放在了自家儿子身上。之后便是一串子的事儿,让人应接不暇,便再不曾想起过这三皇子。其间,宸贵妃虽也曾向她提过两次,然因后来构陷一案,她也将此事丢至脑后。推己及人,想来这钟粹宫中情形亦是相差不远。宸贵妃抚育两名公主,亦是难细加照料。这赢纪本是皇帝最小的儿子,自幼深受宠溺,然因失怙,兼太子、公主接连降世,赢烈对他便大不如前。原本如众星拱月,如今却落得这般凄凉境地,心中难免不快。今日得见皇后,一时按压不住,便发作起来。
萧清婉想了一阵,方才向他笑道:“你弟弟妹妹都还小呢,故而父皇、母后并母妃要更他们些,哪里有别的缘故呢?纪儿多心了,待闲时母后接你到坤宁宫去玩,有你爱吃的桂花糕呢。”
赢纪低头想了一阵,忽然问道:“母后,儿臣听闻,儿臣的母亲是因为得罪了母后,才被降罪处死,可是真的么?”
萧清婉闻得此语,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沉声问道:“这等谣传,你从何处听来?谁学给你听的?!”赢纪不防她忽然翻脸,顿时就被唬住了,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便在此时,一中年宫女自里头出来,一见此状,连忙上来拜见皇后。赢纪一见她来,立时便躲在她身后。
萧清婉认得她是三皇子女乃母,不置可否,半日才放她起来,并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带了三皇子离去。赢纪临走时,还回了四五遍头。
她自家走回殿内,见这边已请了太医,开了药方。宸贵妃听闻公主并无大碍,一颗心方才落下,又张罗着抓药、熬药,正忙得不可开交。萧清婉见这里已是热乱非常,便向怀星嘱咐了一声,不告而去。
回至坤宁宫,赢缊正拉着青莺在院子里玩耍,见她回来,便跌跌撞撞的迎上前来,扑到她怀里。
萧清婉俯身接住,抱起赢缊,一言不发回至屋内。
穆秋兰上来接住,服侍着皇后月兑了外袍,摘去簪环,因见她神色不好,便问道:“娘娘怎么不大高兴?莫非是永安公主的病竟有什么不好么?”萧清婉摇头道:“慧儿的病倒没什么,只是寻常吃了惊吓,太医已去瞧过了。”说着,便冷笑道:“一眼瞧不见,就有人想借机生事,这宫里真真让人省心不得。”
穆秋兰不解其意,只小心问道:“娘娘今儿又碰见了什么事?”萧清婉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是说道:“打发个人,到钟粹宫去传个话。”说着,便吩咐了几句,又叮嘱道:“这会儿钟粹宫里忙乱,待午后姐姐午睡起来再去罢。”
穆秋兰应下,先去传了话,又一跛一跛地回来,问道:“娘娘是疑心,有人挑唆三皇子?”萧清婉冷笑道:“一个小小孩童,内无荫庇,外无倚仗,嘴又是个没把门的,挑唆了能有何用?这人不过是想借此事来离间我们姊妹二人罢了!咱们如今有大事要做,没那许多精力理会这等宵小。只是我却要这底下的人知道,谁为虎作伥为难于本宫,就要落个好下场!赊的起账便还得起债!”她说此言时,声色俱厉。赢缊在她怀里倒也不怕,还伸着胖胖的小手模她的面颊,一时又去捏她颈子里戴着的珍珠串子。
萧清婉被他缠得没法,将珠串解了下来,给他去玩,就说道:“这孩子真调皮的一点法子也没有。”穆秋兰笑道:“还不是娘娘疼爱小殿下,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的。殿下天性活泼,赶娘娘不在宫里时,就只有青莺姑娘能哄得住他了。”
萧清婉笑道:“也不知他们两个是什么缘法,这孩子就粘她了。”说着,便逗了赢缊一阵。赢缊得了玩物,又同母亲亲昵玩闹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安宁下来。
萧清婉眼见爱儿娇态,想起赢纪那萎蕤模样,不由叹道:“也难怪他,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也是个可怜的。”穆秋兰点头应道:“这也是各人的命罢了,黎顺容那样性格的人,在宫里是活不久的,更别提她有个皇子了。”
萧清婉不欲多言此事,只顺口问了一句:“府里有来信么?”穆秋兰回道:“今儿没有,若是有内侍省必定紧赶着送来的。娘娘既问,奴婢明儿到信件司去瞧瞧。”萧清婉点了点头,便没言语。
一日无话,隔日起来,钟粹宫打发人来报信,称已将赢纪的女乃母并一干近身服侍的宫人打发进了浣衣局,另叫奚官局选派人来。
穆秋兰果然亲往信件司走了一遭,倒有一封萧府的来信。她取了带回坤宁宫,交予萧清婉。
萧清婉看过之后,微微一笑,便将信放入香炉内焚了。穆秋兰在旁看着,便笑问道:“娘娘,可有什么喜事么?”
萧清婉微笑道:“这李十洲李大人代天巡狩,在江南地方倒还当真有所斩获。这一遭,本宫倒要瞧瞧林霄要怎么办!”穆秋兰会意,又问道:“那娘娘可就动手么?”
萧清婉摇头道:“不忙,本宫的胎还没坐稳,这时候就慌忙行事,只怕要伤着,再等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