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江虞院子里的梧桐已经凋谢。
自那日孙策斩于吉之后,又过了两日。
江虞命能工巧匠将周瑜所送之琴修复好,摆放在满地落叶的庭院中,焚香抚琴。此琴出自江东第一制琴名匠之手,用之以百年杉木,纹路流畅生动,所用的琴弦亦是难得一见的珍贵材料,琴枕琴徽皆用新疆和田籽料所刻,精美华贵无比。
侍衣陪在她的身边,侧头盯着梧桐落叶出神,她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纱衣。
吴侯府断断续续都有消息传来,说是孙策的箭伤复发,面上已经完全溃烂,夜不能寐,更是整日披头散发,疑神疑鬼。有好几个近前服侍的小厮都被他一剑刺穿了身体,闹到后来,已经无人再敢近前。
有人说吴侯中了魔怔,被恶鬼附身;也有人道吴侯错杀于吉,导致他受到了报应。
听说孙策病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纷纷派人来吴郡刺探情报。光是北方曹操派来的细作已经抓住处斩了七八个,城墙上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美丽的江南水乡吴郡,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肃杀味道。
侍衣的视线又转落在了自家小姐江虞的背影上。
大小姐听到这些消息也不着急,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孙策一死,吴郡的形式变化莫测,有人说周瑜会代替吴侯的位置,也有人云孙策之弟孙权才是继任的最佳人选。
江府一向和周瑜没有什么交情,二小姐倒是和孙权有点情谊,照理说大小姐此刻应该扶持孙仲谋才是,依照孙仲谋的性子定然会对江府知恩图报。
“侍衣江虞忽而唤道。
“啊?”侍衣愣了愣,才从遐想中回神。
江虞望着三脚铜制香炉淡淡道,“香已燃尽
侍衣急忙上前,弯腰去换新香。
身后,江虞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如青葱的手指静静地按压在琴弦上。在她眼前好似有一道白色身影在晃,那温润的声调,那会闪动的眸子,那一刻的血光此刻都闪入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侍衣转身的时候,看见江虞出神,又呆了一呆。侍衣知道,虽然江虞此刻正望着自己,但她并非真的在看自己。
“大小姐?”侍衣轻声唤。
江虞眼中显然闪过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嘴上却淡淡道,“换好了便退下罢,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侍衣退下。
江虞在琴后坐了一会儿,缓缓站起,稍稍仰起头望着那棵巨大的梧桐树。阳光被梧桐树的枝枝叶叶过滤,穿过了缝隙,投到江虞那美丽优雅的脸上,为她脸颊增添了几分红晕,仿佛涂了胭脂一般红润。
粉色轻纱被穿过的风微微卷起,垂落肩头的发也轻轻地扬着。
小院,梧桐,阳光,美人。
这一幅画面美到不可思议。
江虞不知道,在她身后的屋顶之上,江姗正抱着膝盖坐在那儿,下巴搁在膝盖之上,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此刻带了不明状的柔情,仿佛日光照耀下的湖面般波光粼粼。她扎着十字交叉辫,穿着红色的衣裳,迎着阳光,她的脸白得发亮。
江虞在院中呆了多久,江姗便已在屋顶上望了多久。
忽而一道阴影在江姗的上方一掠而过,江姗乍然一惊,手迅速抽出长鞭欲要卷住着不速之客,但听那道影子在她耳边悠悠道,“江二小姐,不是请我来江府作客吗,怎么现在动起手来了?”来人按着江姗的手腕,微笑道。
江姗大吃一惊,“白烨?你怎么上屋顶来了?”
“你也不是在屋顶?”白烨嘴角弯着,扭头去看院中,那儿立着一个粉红色的人影。目光微动,白烨问江姗,“你姐姐在干吗?”
“哎,我也不知道江姗托腮喟叹,“要是我知道就好了,那就不用在这里发愁姐姐在愁些什么
白烨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眉头正悄悄皱着。心念一动,伸手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指端刚一点,便被江姗毫不留情地翻转扭住手腕。白烨吃疼却死咬着牙不叫出声来,低声问,“疼啊,女侠快放手!”
江姗挑眉咯咯笑道,“谁叫你乱动啦
“你我都是女子,有什么要紧的
江姗脸上一红,松开了白烨的手腕,白烨急忙揉着腕部。江姗看见那儿已经青紫了一圈,便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白烨道,“耨,涂在手腕上揉一揉便不疼了
白烨接过小瓷瓶,拔出塞子凑到鼻间闻了闻,皱眉捂鼻道,“这东西我涂了之后会不会皮肤溃烂?”
江姗猛然扭头瞪着她。
白烨怔忡呆住。
江姗见到白烨那副样子憋不住又笑了出来,拉过白烨的手以小指点出一点药膏,细致均匀地涂在白烨的手腕上,一边道,“我练武的时候也会不小心伤到自己,这是姐姐专门请人给我配的紫金软膏,贵的很呢,不过很有效。我时常都会带一瓶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若不是看在我伤了你的份上,我才不会给你用呢
白烨觉得手上被她握住的地方暖暖地,江姗虽然直率,但也有柔情的一面。
“对了,来江府作客你爬我们屋顶来干嘛?”江姗忽而想起这件事情,皱眉问白烨。
白烨微笑道,“其实我只是恰好路过此处,见你一人在屋顶呆着便来与你招呼一声
万俟尘就在江府后巷等着,那儿有一只孤魂野鬼在随处飘荡,他们需要将此鬼捉拿回无量阴司复命。白烨停留在这儿,完全是忍不住想要多瞧一眼那人。
万俟尘前几日已回到阴司将白烨的事情和判官说明,判官也想不通为何白烨会忽而失去穿梭阴阳的能力滞留在人间,又说此事只能等阎王回十殿处理。在此之前,白烨依旧需要配合万俟尘在阳间捕捉恶魂恶魄。故而黑无常和白无常又凑到了一块儿。
江姗狐疑地看着白烨,“真的这么简单?”
白烨倒困惑,“不这么简单还会怎样复杂?”
江姗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你休想瞒我
白烨心忽而一跳,心道莫非她也知道我是鬼差无常了?嘴上问,“那你觉得我是何人,我又做了什么呢?”
江姗扭过头凑近白烨,白烨往后躲了躲,只听江姗一字字道,“你是于吉同党,你杀了人
“……”白烨无语,敢情江二小姐一直认为她与那妖道于吉是一伙的呀?正要狡辩的时候,却见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院落角门,有人通禀道,“大小姐,周将军有要事求见
&n
bsp;江虞抿了抿唇,道,“请他进来
周瑜穿着便服进来,头上戴着长冠,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穿着青色布衣,朴素低调。他一见到江虞便拱手抱拳道,“周公瑾见过江大小姐
“周都督不必客气江虞命人看茶,自己在院中的石桌边石凳上落座。
周瑜扬眉,嘴角噙着一丝笑道,“看来江大小姐已经知道了孙策命周瑜为江东水师都督,执掌江东水兵。他撩开前摆入座,方觉得那石凳是暖软的,眉梢略略一抬道,“想不到江府用的石凳竟是一大块罕见的暖玉!”
江虞为周瑜沏茶,一边问,“不知道周都督此刻来江府有何要事?”
周瑜看着江虞的手,这双手在阳光下仿佛变得透明了。他淡淡回道,“周公瑾今日来此,是为了……”
“哗啦——”江虞手中的茶壶茶杯皆碎裂在地上。
江虞的失态让屋顶上的江姗一惊,“周瑜究竟和姐姐说了些什么,为何姐姐会如此生气?”他们坐的过远,周瑜方才的那番话又刻意压低了声调,所以江姗未曾听见。
但白烨却清晰地听见了。她余光瞥了瞥江姗,不知道是否应该将此话复述一遍,但又想着江虞定然不会让周瑜如愿,于是便将已提到了喉咙眼的话压了回去。
“我也没听清白烨道。
江姗身子微微朝前倾,脑袋歪在一边,以手坐喇叭状放在耳边,希望能将接下来的谈话听得明晰一点。
白烨暗暗叹气。
只见江虞死死捏紧着五指,手背上青筋凸出,一咬下唇道,“我不会答应的
周瑜盯着她道,“此事不容得你答应或者不答应,周瑜今日来,只是替吴侯通知江府一声
江虞的眼里迸射怒火,但面上还是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只听她语调冷冷地回,“吴侯这样做,会使得不少人寒心
“寒心不寒心,不需要江大小姐担忧周瑜忽而迫近江虞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吾劝江大小姐还是不要违抗吴侯的意思,否则遭殃的是你自己。周瑜的话已经带到,希望江府早做准备,告辞他一抱拳,一转身,扬长而去。
周瑜走后,江虞还是留在院中,天色已经慢慢地暗了下来,她的影子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分外孤单。手背上穿过一丝疼痛,江虞抬手看的时候,才发觉那儿已经被茶壶碎片割开了一道口子。
江姗忍不住从屋顶上飘了下来,白烨还留在屋顶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走。眼见江虞受伤,她心中也是泛疼,但有江姗在她身边,自己又何须担忧呢?
一想至此,白烨还是背转过去,跃到江府外头与万俟尘碰面去了。
“姗儿?”江虞见到江姗一惊,“你一直躲在附近?”她眼里有点慌乱,显然是不愿意江姗知道方才发生过的事情。
江姗抓住她的手,替她上紫金软膏,用柔软的指月复在伤口周围上按压着打着圈圈,嘴中嘟囔道,“割了手也不注意……”
江虞看着她,替她撩开额前的散发,忍不住幽幽地道明真相,“姗儿,吴侯要你嫁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