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可以于万千人中一眼就看见江虞,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举止。但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她面前的时候,白烨反倒有点不敢直视她了。她问出的话音在这宽阔的堂屋内引起了几声回响,直到音尾彻底散去,江虞仍旧紧抿着薄唇,半晌不吭声。
白烨拧眉半蹲在侍衣的尸身边上,“你不说话,我直接问于吉
江虞脸上有了一丝慌乱,“你——”
“于吉,我问你,是谁将你困在此处?”白烨的话抢在江虞阻止之前说了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和江虞这样作对,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看着江虞迟疑犹豫的模样,她觉得江虞似乎在保护着谁。她应该是吃那人的醋,生那人的气。
江虞望向地上的侍衣,深褐色的眼睛不似平常那样沉寂了。
那苍老的声音幽幽地从侍衣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哈哈哈……是老夫养虎为患,自食恶果!白无常,你快将老夫放出来入轮回吧,老夫再也不愿意再这里呆上一刻了!”
白烨又道,“你说出那人名字,我再放你出来不迟
“那个人……那个人,哈哈哈,老夫……”于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白烨侧首贴近了一点想要听得清晰一些,却听“啪嗒”一声,侍衣身上有火光一闪。白烨大骇,立即往后退了几步。江虞正站在她的身后,白烨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按压她的脑袋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两个人又往后转了一圈这才靠到了堂屋的边角上。
但听“轰”地一声,一阵热浪袭来,白烨的衣袂被热浪掀起燃烧,热焰在她背脊上灼烧刺痛,她皱起眉头,隐忍着不吭声。江虞躲在她的怀中,手揪着她的衣襟,她能够感觉到外面有火光冲天,温度热得可怕,但圈在白烨的怀里,她觉得很安全。不知不觉中,她将脸牢牢地贴在了白烨的襟前,同样的柔软的女子身体,竟让她心生眷恋。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虞感觉到腰间的手已经松开了。
“侍衣的尸骸上涂了磷粉,我们又点了灯盏,两者一接触便烧起来了。你没事吧?”不知道是否因为房间太热,白烨的脸有点红。
江虞与白烨分开,她的心跳也有点加快,别过脸道,“我没事
白烨见她要逃,拉住她的手追去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心中怀疑的人是谁?你一定有了猜测,却不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什么?”
江虞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臂,看见她手背上露出来的一小截狰狞丑陋的烧伤疤痕低呼道,“你被烧伤了?”她略略一顿,反手抓住白烨的手臂,转到她身后去一瞧,顿时惊地捂住嘴半晌不语。
堂屋内的磷火早已熄灭,但方才那一阵赤焰在白烨背上留下了一道道狰狞的烧痕。若不是白烨用身体护住了自己,这些丑陋的烧痕恐怕就要永久地留在自己的身上。
但白烨却绝口不提背后伤势,反过来问她是否安好。
江虞的眼眶泛上一阵酸涩,渐渐地,这种酸涩润红了她的眼睛。有液体在眼眶里不住转着,但江虞微仰起了头,强忍住泪水道,“并非我不告诉你那个人有可能是谁,只是我知道他决不可能再会出现,一个没有可能的怀疑,我说出来也是没有用处的,因此不如不说
“什么叫绝不可能?”白烨正对着江虞,她不想让江虞一直盯着自己的丑陋的背看。
她想留给她的,一定是最美好最自信的一面。况且那些伤,自己凭借着慢慢恢复的法力终有一日是可以痊愈的,她一点也不在意。
江虞目光一沉,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满眼的痛惜,只听她一字字艰涩地道,“只因为他早已经……死了
吴郡南边,十里桥不远处有一间木头搭建起来的小酒肆。这间酒肆初看不起眼,但再瞧便觉得造得实在诡异。一是选址,一并非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二亦非是在临近水源处。十里桥下面的河道早已干枯,既要开酒肆必须有人,有人的地方必要有水源,但这酒肆偏居一隅,生意还能这般兴隆,实在奇怪。
江姗骑马过了十里桥,遥遥望着那酒肆。这酒肆既没有招牌旗帜,也没有店名伙计,等她走到门前了,木门还是紧闭着的。
江姗心想这里莫不成是一家黑店?正迟疑要不要回头调人再一同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彪形大汉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江姗急忙躲在一边悄悄观察。
那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满身横肉,脚下一踩是一个深坑。他并没有见到江姗,径直走到木门前拉动门环道,“开门!”
木门上有一个方形口子,里面有人拉开口子露出一对细长的眼睛来,打量着大汉道,“卖什么?”
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对耳坠道,“用这个换……换一壶……”
江姗睨了一眼大吃一惊,暗道这耳坠上镶嵌的宝石乃是有“女敕芽翠绿”之称的上好玉石,更令她吃惊的是,这大汉手中拿的不单单只有耳坠,还有一对血淋淋的人耳!
门上口子里的人瞄了眼耳坠道,“这么脏,也罢,进来清洗清洗罢说着就拉开了一条门缝。
江姗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再弄乱一点头发,还于地上翻滚了一圈,起来的时候瞬时就变成了一个江湖游走的野丫头。
她从怀中掏出姐姐送自己的一颗指甲盖般大小的猫眼石,默念了一句“对不起”,再咬破手腕让那珠子泡了自己的血水,继而壮起胆子挺起胸膛大摇大摆地朝着那木门去了。
敲了门,那口子又被拉开,那双细长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江姗后问,“姑娘是生面孔,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江姗眼珠子一转道,“我来找我的大哥,他说会在此处等我
“大哥?不知道姑娘的大哥是谁?”
“我大哥经常来这里打酒,他是一个游方术士,告诉你名号你也未必认得
“哦,原来姑娘是那位大爷的妹子里面的声音顿了顿,再问道,“不知道姑娘带了什么东西来交换酒水?”
“这个够不够?”江姗豪爽地伸出手,手心一摊开,便见到了一个浸在血水里的剔透珠子。
里面的人眼光瞬时一亮,又拉开一道门缝道,“姑娘请——”
江姗进去的时候,顿觉胃内一阵酸水翻涌,这里的气味实在难闻。酒肆装潢古旧,椅子桌子都好似从地里挖出来一般腐朽。横梁上积满了灰尘,角落里结了蜘蛛网。江姗进来后也没有人招呼她,她自己选了一个角落桌子坐下,用怀中手绢掩起口鼻。
这里没几个客人,除了之前的彪形大汉外,只有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江姗等了许久,正迟疑要不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却见一个身段窈窕却面貌丑陋的红衣女子摇摆着腰肢走了过来。
“姑娘,你的酒出口的声音如黄莺一般清脆,如醇酒一般醉人,眼波流转,顾盼之间似在勾人魂魄。
此举落在男子眼中尚可,但落在江姗眼中不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尴尬接过酒壶,却不似其他人一般立即豪饮。
&nbs
p;红衣女子虽走,但目光还停留在江姗身上。
江姗只能低着头避开,心里想着那术士怎还不来?他说他的酒壶里的就犹如长江之水般源源不绝,那定然是骗人的。他那么爱喝酒,就必然会来打酒。但此处如此怪异,他与此处颇有牵连,难道他也是坏人?但他救了自己和姐姐,抓走了孙策魂魄,未必真是坏人。
正思想间,江姗只觉得脑袋浑然变得昏昏沉沉。猛然一惊,心道不好,虽未喝酒,但闻见一股奇异味道,肯定是着了这里的道儿。她掐了自己大腿上的一块肉,但已经无济于事。昏迷之际,只听耳边那悦耳动听的女声道。
“总算抓住你了,定然是你让他……”
什么是我,谁是他?
江姗心里在问,但嘴上喊不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