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文吾儿:
二十日接尔初四日家书并策论二篇,先生阅后直言大有长进,父慰甚。
想尔于京师国子监潜心向学两载,便是为来年秋闱。须尽全力,望一举中的,才可参与后年春闱,万勿辜负祖父之期许!
另有一事,父思之再三,再三思之,欲言之与尔。
尔之亲事,系当日草率之举,若日后高中,于尔无半分助力。望思之慎之,尽早休妻,待来年高中之时,另觅良配,方为上策!
……
信的后面倒是没再说些什么,无非是言明容歆绿是佃户家的女子,傍上景家这颗大树,定是没有这么容易松手,景佑年担心景亦文年纪小吃亏,教他一些方法,如何摆月兑痴缠的女子。
景亦文手上捏着薄薄的家信,端坐在紫檀木的长方书桌边,视线从信的开头扫到结束,眉峰微蹙,略带讥讽的笑容一直挂在他唇边。
真是打的好算盘,用完了人家,便想一脚踢开!
景亦文定不会像景佑年所说的那样去做。
不过和离,景亦文抬头看向窗外,暗想:也确实该着手进行了!
今日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京城的秋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阳光和煦地洒向窗外院中,一株不知名的树上。此时才是初秋,叶子早已落得七七八八了,倒有些说不出的寂寥感觉。
又是一年秋,时间过得这样快!
景亦文犹记得两年前初到京城之时,自己由于长途奔波劳累,又加上水土不服,身体一直没有大好,竟断断续续地病了两年之久。
直至今年开春,才彻底停了汤药,身子渐渐有了起色。
“笃笃……”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而后响起容歆绿欢快的声音,“夫君,你看书已有两个时辰了,快出来与我蹴鞠,莫要辜负这好天气。”
景亦文闻言微微一笑,把信又放回信封中,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容歆绿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常服,袖子用银色的绸带扎在上臂,腰上也扎了一条同色的腰带,显得腰肢更加纤细。
也不知是不是景府的饭食养人,她比刚进府时高了整整一个头不止,脸蛋身架全都长开了。少女的肌肤,白女敕的好似剥了壳的鸡蛋,脸颊上两抹嫣红更是为她增添了青春的颜色。
十六岁的碧玉年华,容歆绿正处于最美好的时候,就像是早春树梢上最女敕的一抹新绿,精神而又富有朝气。
她看见景亦文打开门,朝他举了举手中的皮球,轻轻一笑,道:“玩一会儿吧?”
这两年来,自己的饮食起居皆由她打理,每当看书入迷时,她便会来督促自己去活动一会儿,也多亏得她如此的安排,身体才会恢复的如此之好。
说好的一入京城便放她自由,已晚了两年,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做了娘亲。如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耽误她再嫁了。
“听说小林大夫,也要入京?”
“是,”容歆绿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他怎么忽然提起林青笠,不过她还是照实说道:“他过了武举乡试,前日已经抵达京城,参加今年的武举秋闱。”
“他在京城,可有住处?”
“不清楚呢。”
“过两日便是仲秋,请他来家里一聚,顺便问问,若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便住过来吧,这五进的院子足够大,多他一人不多。”景亦文伸手拿过容歆绿手中的皮球,便想到院子里去。
容歆绿朝旁边跨了两步,直接拦在他面前,好奇地问:“夫君,你怎么突然这么好?”
“我不是一向这么好的么?”他剑眉一挑,反问道:“我有虐待过你?”
“……”
说完,不待她有所反应,便越过她直接走了。
他穿着玉色布绢的襕衫,背影略显瘦削,却笔直挺立。
容歆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
林青笠是在仲秋这日的傍晚时分,来到京城景府。
景顺购置的这座五进的院子,虽然不算大,但胜在地段够好,出了门便是京城最繁华的平安大街,离景亦文的学堂也近,乘马车都不用一炷香的时间。
林青笠由小厮领着进入水榭的时候,景亦文与容歆绿已经等在里面了。
见他进来,景亦文率先起身,抱拳道:“小林大夫,好久不见!”
“三少爷,别来无恙!”林青笠先是作揖回礼,然后又笑着唤了一声,“阿绿……”
自从上次容家一别,已有两年多未见她。如今见她面色红润,笑意盈盈,想来生活的不错,他的心也安了不少。
三人年纪相仿,边吃边聊,言谈甚是投机。
家宴临近尾声时,景亦文突然对容歆绿说:“前几日你做的那道薄脆葱油饼甚是美味,我忽然有些想念,不如你再去做点可好?趁着小林大夫在这,也好让他尝尝。”
自己做的吃食景亦文一向都比较喜欢,现下难得听他说有特别钟爱的,容歆绿自是欣然答应道:“这有何难?夫君,小林哥你们先坐着,我很快就回来。”
景亦文目送容歆绿走远,又屏退左右,这才放下手中筷子,略微思索一番,问道:“不知小林大夫今年多大年纪了?”
林青笠见他借口支走了容歆绿,又不让婢女伺候,如此小心,自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他等了一小会儿,却没想到是问自己的年龄,他看了景亦文一眼,回答:“一十有九。”
“可有婚约?”
“……”
“这问题很难回答?”
“从未有过婚约。”
“为何?”
“三少爷今日好像对林某很是好奇。”
“自然,”景亦文气定神闲地换了个坐姿,状似随意道:“在把某人托付出去之前,定要了解清楚对方状况,你说是不是?小林大夫。”
托付?
他这样说,什么意思?
林青笠再一联系刚才他问自己的年龄,以及婚约情况,他突然想到——这是……难道……他不要阿绿了?所以要把她托付给自己?
林青笠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
阿绿这么好的姑娘,不嫌弃他身体孱弱嫁与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这还只是自己的猜测,未曾确定,是以他并未轻举妄动。
林青笠极力压制心中的怒气,抱拳问道:“请恕林某愚钝,还请三少爷直言。”
林青笠虽然已经极力压制,面上还是显露出些许怒容。
宴席上气氛突然有些凝重。
景亦文见他如此,不由眉尖微蹙。
他伸出一手揽住衣袖,另一只手拿起公筷,夹起两片茭白,放入林青笠面前的描花金丝边小碗里,“尝尝这个,很鲜女敕。”他眼睛顺势一瞟,锐利地捕捉到,林青笠交握在胸前的手,有些细微地颤抖。
景亦文有些奇怪,见他那样子,似是已经猜到了,只是,这怒气是从何而来?
景亦文不由有些迟疑,“我自是会与你直言,只不过,我想知道,你是否还心悦容歆绿?”
“三少爷,”林青笠听见他这样问,似是受了极大侮辱般,拍案而起,怒道:“我叫你一声三少爷,是阿绿与我说你待她极好,我敬你是她夫君。却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如此猜度她!阿绿是好姑娘,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你误会了!”景亦文恍然大悟,却也欣慰他竟然维护她至此。便也不再卖关子,把自己与容歆绿约好要和离的事情,简单而又明了地告诉林青笠,末了补充道:“我会再给你们六千两银子,这些银子你们拿去做点什么都行。”
听完景亦文的话,林青笠方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
继而想到,容歆绿就要自由了,那么自己,便又有机会了!!
他的心头一阵狂跳。
景亦文看了眼林青笠,后者正低头沉思,他想了想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此番上京是为武举而来,并非说武将不好,只是刀剑无眼,战场无情,望你能替她多想想。”
容歆绿手上拎着小食盒,站在水榭外,听着里面传出的,景亦文不紧不慢的声音。
刚才她出来后发现夜晚的天气有些转凉,便让春熙去拿了景亦文的披风来,自己去小厨房,告诉厨娘如何做薄脆葱油饼。
待她先做了两张示范后,便让厨娘接着做,自己则把这两张饼先送过来。
还未到水榭,便看见春熙捧着披风,远远地站着,上前一问,才知道景亦文并不让她们近前伺候。
这是有话要说?容歆绿暗想:和小林哥能有什么话是不能让人听见的呢?
她看看手中的食盒,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如,赶紧送进去,再快快出来?
容歆绿故意放重脚步声,走到水榭门口,便听见景亦文说起要与自己和离的事。她略微迟疑一小会儿,而后轻轻敲了敲,便推门而入,道:“我烙好了两张,先送来给你们尝尝鲜。”
她从小食盒中拿出饼,递给他们一人一张,“你们先吃着,我再去看看。”说完,她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对景亦文说:“夫君,夜晚天凉,我让春熙取了披风,让她送进来可好?”
景亦文点点头,容歆绿便又对他们笑笑,退了出去。
和离?
这个词已经好久都未曾想起了。
容歆绿走出水榭很远,回头望,刚巧看见春熙从里面出来。
在她开关门的瞬间,容歆绿还能看见,水榭中那端坐着的身影。
现在离开,应该没事了吧!
刚入京时,景亦文水土不服,病的很重。虽说两人约好入京便分开的,可那时的自己也不能把病重的他扔下。
就这样,留了下来,见证了他两年的勤奋与刻苦。
国子监中,汇集了各地的才俊,竞争自是异常激烈,学习非常艰苦。
景亦文每日天刚蒙蒙亮,便起床读书,用过早膳后便去学堂,晚膳后继续学习,一直到夜里近子时才躺下休息,即便在病中,他也坚持学习。
学生入国子监最终是要入仕为官的,因此除四书五经,九章算法外,还要学习本朝律法《大宏律例》。
加之当朝天子文武都颇有涉猎,便喜欢自己的文臣会些拳脚,武将熟读诗书,讲究文武兼修。
国子监便要求监生在学习之余,更要兼习武射。
景亦文是国子监中年纪最小的监生,应该也是,最刻苦的那一个吧,课业如此繁重,身体如此不好,他却一门也没有落下。
自己对他的感觉,也由最初的怜惜,变为敬佩,好像也习惯了,待在他的身边。
每日为他准备饭食,每日督促他运动。
和离的心思渐渐淡了,今日被他忽然提起,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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