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1-26
“数日前海上刮起过很大的暴风雨,打翻了不少外出的渔船,你们是在那时……失散了?”夙狩心里已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希望自己想错了,于是盯着十七的眼睛,试探地问道。
十七不答,神色却恍然了下,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某个点,看起来有些神不守舍。
此时的沉默已成了默认。
一时间,两人久久无语。
夙狩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本是冷情之人,对时间生死离别看得更是极淡,也许是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习惯之后便是漠然。
岛上有老去的人,也有死去的人,而他却是永远这副不老不死的模样,冷眼淡薄地瞧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
心冷得太久了,久得他早已忘记生死离别是怎样的痛苦。
流澜像是个懦弱的逃兵,不敢承受的痛苦通通丢给十七,丢给十七承受。十七也许是面冷心也冷的人,但他也终究是痛苦的,然而十七却隐忍下了这份痛,不哭,不闹,冷静得有些可怕。
那是一道谁也不能碰触的伤口,血肉模糊,不会结疤,只会不断腐烂化脓,痛如骨髓。
咬紧了牙,将痛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如穿肠毒药,五脏六腑无处不疼。
“我要和渊儿聊一聊
“他听不到十七面无表情地转动眼珠,看了眼夙狩。
“那就把他叫出来
“我叫不醒他
夙狩皱眉,情况怎会如此严重?
他低估了霓裳宫宫主在渊儿心里的重要性。
至少他认识的渊儿聪敏狡猾,从来都不会像懦夫一样逃避,这样狼狈不堪,软弱无能!
他现在只会一味地在逃避,逃避这已经发生的一切!
夙狩眯起了暗红的眸子,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十七的肩膀,力气之大让十七都忍不住微拧了眉,忍着疼痛,却不挣扎。
灼灼的暗红眼眸逼近,紧攥住十七冰冷的双眸,眼神灼烧穿透到眸中的最深处,“渊儿,你当年听到你父母被人杀害的死讯时也没掉过一滴眼泪,什么你变得这么懦弱了!那人已经死了,即使你逃避不接受,那人也已经死了,尸体沉入大海被鱼分食干净了!”
“暗延不会死十七面无表情道。
“他死了!”十七的态度让夙狩怒意更盛,抓着肩膀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收紧,手背上青筋突起,爆发出的力量如千斤巨石般重。
十七脸上一闪而过疼痛的表情,抿紧了唇隐忍着。
夙狩察觉到十七隐忍的痛苦神色,心里一凛,怔怔松开手。他有多少年没有生气了?竟有些控制不住力量了……愤怒的感觉让他陌生,力量被愤怒驱使不受自己控制,他竟几乎要差点伤害到他的渊儿……
夙狩想抚上十七的脸,指尖动了动,又收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有事就唤外面的侍女
夙狩离开后,胸口的窒闷痛苦再也无法强忍,十七哇地吐出一口血,鲜血染红了雪白锦被,红得煞眼,单薄的身体虚弱地晃了晃,却依旧强撑着,不倒下。
“我不相信他死了,他便不会死
十七的眸子冰冷像是冰封住的潭水,幽深,没有丝毫涟漪波动,寒光冷冽。
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也许是固执,执着,也许是盲目,自欺。
他不相信他死了,他便绝不会死。
他要等,等他回到他身边。
……
掉入海中又淋了大雨,十七虽然是练武之人但还是感染了风寒,然而夙狩用了许多珍药来为十七养身治病,却一直未见病情有所好转,时而梦魇缠身,身体忽冷忽热,咳嗽不止。
心病,是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医治好的病。
自从十七成下床后,他便每日都会跑到岸边,一站便是一天。夙狩制止过一次这种几近于自虐的行为后,就再也没有制止过。
因为若是不让他去岸边,他就会不吃不喝不动不说话也不睡,像个尸体似的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屋顶。
相比于去岸边站一天但还是会乖乖吃饭喝药,这种像尸体一般的行为更加自虐。
夙狩知道十七是在等人,等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人。
也许这样对他而言,这未尝不好。
夙狩将渊儿叫回恶魔岛,就没有打算再让他回那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江湖。这样子很好,渊儿会在岛上一直陪着他,会一直待在他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这一次,他发誓,绝不会再让渊儿受任何伤害。
时间是会愈合所有的伤口。死去的人已经不在,但活着的人还活着,时间会将渊儿对君无名的感情慢慢模糊淡化,最终慢慢遗忘掉。
对于夙狩而言,时间最为廉价。
他可以给渊儿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五十年的时间去遗忘。
然而夙狩却忘了去想,渊儿愿不愿意去遗忘。
没有人知道夙狩的年龄,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就连夙狩自己也忘了,他忘了已经看过了多少次花开花落,生老病死。
他活得太久,久远得他已经遗忘了属于人类的情感。
关于爱情,可以至死不渝,可以轰轰烈烈,可以缠绵悱恻,可以刻骨铭心。
夙狩却早已忘了爱情为何物。
这份感情也许曾经在他的胸膛里炙热滚烫过,也许他曾经也那般地深爱过一个人,爱得很缠绵,刻骨铭心甚至是不顾一切。但,那也仅仅是也许。
时间已模糊了曾经的岁月,记忆被掩埋在荒芜的过去。
一切都败给时间,兵荒马乱的年代,黑云压城,将士厮杀忘返,尸骨埋他乡,坟冢任荒草漫长。
对夙狩而言,渊儿是重要且唯一的存在,也仅仅对他一人,有想守护的心思。
这种感情,并非爱情,也并非亲情。要更为复杂,却也更为纯粹。
夙狩想守护渊儿,却不懂他的爱情。
这种感情,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去遗忘?
夙狩站在树下,远远瞧着十七固执的青色背影孤单地伫立在岸边。
十七一动不动。没有灵魂的躯壳,像是被时间风化的石头。
目光定格在海的天际,一眼万年。
夙狩默默看着,站那的若是渊儿,定不会有那么久的耐心。十七太固执,如此一站便是日复一日不知疲倦,这几日他看得都有些倦了,十七却还是不肯死心。
记忆中那个调皮的身影和十七孤寂的身影蓦地重叠在一起,夙狩微拧了眉,心里如堵了般的不痛快。
也许,当年,就不该放他离开恶魔岛。
分了下神,再看过去,十七身边多了两个丫头。夙狩记得那俩丫头,阮儿和阿雅,一个活泼一个文静。
十七性子冷,不喜和人相处,除了他这个岛主之外,恶魔岛上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说话超过三句的,就连小时候一直照顾他的婆婆他也是冷冷得不搭理。
夙狩不知道那三人在讲什么,不过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丫头在一旁自说自话,十七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目光不动安如山。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许是自说自话说得没意思了,又或是放弃了和座冰山交流的打算,两个丫头挽着手双双离开了。
夙狩默默摇头,目光又转回十七身上,却挑了眉暗暗惊讶。
十七对人一直都是极为冷淡不理不睬,在岸边当望夫石时更是直接将接近他的人视为空气,听不见也瞧不见,一动不动比石头都敬业。
而此时应该一动不动当望夫石的十七却在那俩丫头走后扭过了头,直直地望着她们的背影,望得出神,连俩丫头最后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也久久没有将视线收回。
十七望着两个女孩消失的远处,夙狩暗中望着十七,看了半晌,他了悟,十七定是看中哪个丫头了!
于是心中大石落了地,夙狩转身回山庄,一路上琢磨着如何撮合他们。
十七淡淡收回视线,目光继续遥遥望着海平面,但神情飘忽,已然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的那两女孩吱吱喳喳都说了什么他并没有注意去听,知道她们走后,他才有些不对劲地直盯着她们的背影看,但若问他在看什么,却连他自己都恍惚得答不上来。
忍不住想去在意,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
十七皱紧眉,收敛了心神,强迫自己不再分神。
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不该是暗延么,为何自己会轻易地被不相干旁人左右了心神?
………
“他们说的果然没错,少岛主的性子好冷漠,一句话都不和咱们说,看都不看一眼唉阮儿瞪着杏眼叹道。
阿雅的脸颊粉似桃花,低头笑道,“是呀
阮儿斜眼看了阿雅的娇羞模样,戳了戳她的脸颊取笑道,“是什么呀,刚才一直都是我在说话,你在一旁跟木头似的红着脸蛋心不在焉,瞧你着娇羞的模样,肯定是想起了你藏在家里的情哥哥了~”
阿雅又羞又怒,红着脸惊慌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人后才跺着脚嗔怒道,“阮儿我不是说过了么,不准再提他的事,若是被不小心被岛上其他人听到了就糟了!”
阮儿性子大大咧咧,却也知道轻重,忙捂了嘴凑近小声道,“矣~阿雅妹妹别气嘛,姐姐知道错了,不过你那个情哥哥你打算藏一辈子?若是让岛主知道你私藏到外人……”
阿雅忙打断阮儿的话,笑得有些害怕和苦涩,“我知道,我知道的……他不是岛上的人,我、我会放他离开的……”
阮儿心疼地抱住阿雅,叹道,“傻妹妹,别再犯傻了,那个人不适合你的,即使你救了他一命,他也不可能会属于你的……”
“我懂……他其实是天上的神仙吧,不小心落到了凡间,他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我,不该贪心,他早晚要……要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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