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又是到陆府聚会的日子了。
魏北悠出门前去跟魏大爷说了一声,魏大爷只说去吧。魏北悠却忍不住思量魏大爷对她去陆府到底是什么态度,对魏于灏跟着她去魏府又是什么态度。
其实魏府和陆府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陆老夫人和魏老夫人的关系甚是不错。只是陆府只陆青岚一个男儿,而且他尚年幼,不说魏大爷能不能拉下脸,恐怕就是想结交也没机会。但是……
前世她已然被魏以廉嫁进陆府,却在成婚当天凄凉地死在荒郊野外。
魏北悠闭了闭眼,一阵心悸让她脸色微微发白,忍不住按住胸口微微俯了身子,呜咽了一声。就听到车窗外立刻有人关心地问道:“悠悠,是不是不舒服?”
魏北悠神色一凝,倒忘了魏于灏又跟着来了,努力使语气恢复平静,“没事,灏哥。只是坐的有些累了。”
“哦,陆府是离魏府远了些,悠悠且坐,转过这条街便到了。”魏于灏柔声地宽慰。
魏北悠不再出声,心口的那股子闷闷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几乎让她头晕目眩,不得不靠着车壁低低地喘息。这些日子压下的那些可怕的回忆,又周而复始地在她脑子里闪现,几乎让她抑制不住情绪,只能努力地蜷缩起来,按压住那抽疼的位置,苦捱着。
车帘被微微掀了一个小角,一个绿色的东西被塞了进来。魏北悠定睛细看,一只手快速地缩了回去。努力地把那东西够到手里,原来是片绿色的叶子,叶子被折断了,绿色的汁液流出来,一股子清亮舒爽的气息蹿进魏北悠的鼻子里。脑子里一下子安宁下来,心口的痛也开始慢慢地消减。魏北悠望着车门的方向发呆,南桥竟知道薄荷叶有用而且还随身带着?况且,为了不让魏于灏发现,魏北悠方才即使痛得厉害也只是扼住喉咙缓缓地吸凉气而已,南桥赶着马车竟然还能发现?
“于灏,你可终于来了。”见魏北悠和魏于灏一起进了花园,三皇子长曜站起身来,把魏于灏迎到身边。
锦华也是兴奋地上蹿下跳,亲亲热热地凑近魏于灏,道:“可总算是又见天日了罢,这回可要小心些,莫要再被人连累。”
“莫这么说,悠悠也是无心的。”魏于灏赶紧替魏北悠辩解,“况且身为人兄,不能代妹受过也就罢了,只是禁闭了几日,于灏还觉得惭愧了些。”
魏北悠懒得见他们虚与委蛇,只看着陆青岚道:“先前使了下人给陆公子送信,不知陆公子看到没有?”
“唔,”陆青岚站在一片花丛里。六月的木槿开的盛了,衬得一身月牙白色的公子眉眼皆媚,他笑得肆意,葱白纤长的手轻捻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木槿,暖阳下一双如水的眼睛密匝匝地把人圈在里面,“悠悠,看见木槿,可想到什么诗了么?”
魏北悠微微愣怔,呆望了他几秒,听见他笑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不由微微懊悔地红了脸,张口就道:“写木槿的诗么,北悠只知道一首。爱花朝朝开,怜花暮即落。颜色虽可人,赋质无乃薄。亭亭映清池,风动亦绰约。仿佛芙蓉花,依稀木芍药。炎甜众芳凋,而此独凌铄。”
“嗯,这首诗也是极好的。”陆青岚眯了眼睛,笑得暖意融融,“舒顺的《木槿》。”
“呀,原来魏小姐也能说出诗来啊,我却不如魏小姐这般有才,只能想到另外一首诗呢。”长芸见了陆青岚和魏北悠站在一起就生气,赶过来高声道。
魏北悠和陆青岚都没有出声,长芸就没人把话接下去,气得咬了咬牙,道:“这首诗是这样的,君子芳桂性,春荣冬更繁。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
“长芸!”一听长芸的诗,长曜立刻阴沉了脸,“你这是什么破诗!”
魏北悠心里暗暗摇头,前世这五公主给她吃的苦头何其多,她总觉得五公主不好斗,是她得到青岚的最大的敌人。现如今看来五公主可当真是没脑子的,青岚喜欢木槿花,她竟然吟出这样的诗来,完全就是被仇恨和敌视冲昏了头脑,哪里值得她费脑子来对付?前世的失败,只是因为她也变得盲目,与比自己身份高上许多的公主叫板,岂不自讨苦吃?
如此看来,前世的苦都是该自己生受的。
而今生她置身事外,虽然依然模不透陆青岚的心思,却还能说些自以为对的话。
青岚摇摇头,道:“公主的诗也只是古人看待木槿的一种眼光罢了,三皇子不必生气。”
这时,杨乐瑶的声音温柔柔地响起来,宛若高山流水一般婉转动听,“说到木槿,乐瑶却想到另外一首诗。朱槿移栽释梵中,老僧非是爱花红。朝开暮落关何事,只要人知色是空。”
长曜眼睛一亮,笑道:“不愧是杨老的千金,这诗中的心境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杨乐瑶微微羞涩,垂首正要感谢,就听锦华道:“可这诗中老僧什么的,女儿家吟来却不好,不好。”
杨乐瑶神色一顿,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只好说道:“这位公子说的有些道理,是乐瑶疏忽了。”
魏北悠心知杨乐瑶想要对青岚投其所好,杨乐瑶刚刚转进花园时,魏北悠就看见她眼中的惊艳和恋慕。杨乐瑶应是认为陆青岚喜欢养花,那性子也该是潇洒不羁的,故而才挑了这首诗。大千世界,花红柳绿,富贵风流,与我何干?大有众人皆睡我独醒之气魄。
魏北悠心中却冷笑了,他陆青岚兴许真不在乎富贵荣华,却未必忒般洒月兑,不过就是以为站在戏台子下,看着人来人往咿咿呀呀,他自悠闲看着罢了。
这样的诗,陆青岚可远远配不上。
“无妨,杨小姐的诗只感其味就好,未必要拘泥于形式。”青岚从花丛中走出来,一旁侍奉的丫鬟絮儿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碎叶,朝众人笑了一笑,退下了。
陆青岚的话说的杨乐瑶浅浅的笑容又浮现了出来,听见陆青岚问道,“不知杨小姐身边的这位姑娘是?”就自然地回答道:“公子,她是安阳安大人的小女儿。”
“我叫安彤。”见陆青岚的目光扫了过来,安彤下意识地往魏北悠身后躲了一下,目光微垂,躲过了眼神的交流。也只是这么一句,安彤便沉默不语了。
三皇子朗声道:“魏二小姐今日又带来两位小姐,先见了杨小姐的诗才,不知安小姐能否也吟上一首?”
安彤抬眼看魏北悠,魏北悠轻轻颔首,只听安彤道,“我只学过一首。”
三皇子笑了,“那便只吟那一首。”
锦华对安彤的态度还好,插嘴道:“莫不是记不得词了?”
安彤也不理他,慢慢地吟出来。“稻穗堆场谷满车,家家鸡犬更桑麻。漫栽木槿成篱落,已得清阴又得花。”
一时竟安静下来。
魏北悠目光柔和地看着安彤,回荡在胸口的是一片温暖和释然。这个丫头,竟然是如此的愿望么?安彤轻轻地拍着魏北悠的手,眼里也是温馨和暖意。
“好诗!”三皇子突然拍了桌子,连连灌下去三杯茶水,笑道,“好茶!”
众人忆起上回锦华调侃长曜的话,都笑了起来。
“小家子气,哪里就多好了?”唯有长芸还喋喋不休甚是不服气。其实,从貌美端庄的杨乐瑶出现的那一刹那,她浑身的筋骨就酸疼的难受,坐在那里看着一行人相处和睦就觉得心里难受。瞧着杨乐瑶眉眼间全是软软的情意,偶尔得到青岚的回视,便红着脸转过头去,长芸都快气疯了。魏北悠斗不过她,竟然还请了帮手来。
真是女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众人也只当没听见,都坐了下来。魏北悠也乐得清闲,看着锦华逗着安彤说话,她自稳坐如钟,眼观鼻,鼻观心,任由这些人话里的刀片飞来飞去,她也懒得理会。
安彤像是有些不安,一直在她的身后。魏北悠知道此刻杨乐瑶怕是也不暇顾忌她,也就把安彤护在身后,偶尔安彤紧张的时候,魏北悠就拍一拍她。
锦华说了两句觉得无趣,又去和长曜侃上了。魏北悠见众人都在说话闲聊,注意力不在这边,转过身来,轻声在安彤耳边道:“我说过这里没那么有意思了吧。你偏要来。”
“对不起。”安彤轻声道歉。
“下回便不要来了。”魏北悠安抚着她。
安彤思索了一会儿,坚定地道:“不,我要来。”她神色间的一抹肯定与方才的紧张不安全然不同,魏北悠心下一惊,只听安彤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道:“我要护着姐姐。”
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时那么耀眼,那么真诚。
魏北悠心头震动,酸酸涩涩的情绪全涌了上来。抿了抿嘴,使劲儿眨眨眼睛才把泪意压下去,她笑靥如花,“不用,彤儿喜欢便跟着姐姐,姐姐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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