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如钺走进屋子里,赫然看见宇文公主站在窗户边。
她没有隐瞒他的意思,静静的站在那里,用行动告诉他,不必瞒她,因为她什么都听到了。
“乖乖……”宇文如钺莫名的有种愧疚感。他和南菀青的事,整个德明侯府都默契的三缄其口,从不提及。
南菀青刚嫁的那段时间,他确实心里不好受,所以才四处游历,想快点忘记。假如他没有去无忧国游玩,就不可能在官道捡到宇文公主,如果没有捡到宇文公主,他也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那么深爱南菀青。
他与南菀青,是少年青涩的情感,情窦初开之时,更多的是好强和尊严。突然的,众人都认为以后会成为他的娘子的南菀青,因为权势而舍弃了他,选择了当今太子,这样的羞辱所带来的伤害,更胜过失去爱人的痛苦。
那年,宇文如钺还只是十五岁的少年,意气风发的小侯爷,在自己的封地上,丢了脸面,不敢面对,只好躲避。
但自从捡到了宇文公主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脸面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亲情和责任。
五年过去了,这个早已被他抛到脑后的青梅竹马,突然的对他软硬兼施,要他帮助太子,秘谋害死皇帝,这样,才能让太子顺利继位。
南菀青在宇文如钺心底最后一丝善良的印象,也因此烟消云散。
宇文公主见宇文如钺喊了她一句之后,便不说话了,上前拉着宇文如钺的手,大人似的,问他:“哥哥,我全听见了。哥哥,你有什么打算吗?”
“你有失血症,我不可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险。谁做皇帝,我根本不关心。我要的,是你平安无事。”宇文如钺想都不想的回答了宇文公主。
宇文公主点头,她信任宇文如钺,知道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但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如果事事顺心,也就不会有人祝福别人万事如意了。
“哥哥,如果你不给我的眉间血,皇帝会找我们麻烦。如果你给了我的眉间血,太子会想尽办法陷害我们。无论给与不给,德明侯府都是一场劫难。”
宇文公主说这话的口吻,真得很像个成熟懂事的大人。
宇文如钺模了模她的脑袋,他穷尽心思,希望给她一个快乐单纯的生活,要她无忧无虑的在自己身边度过十年的光阴。
可是,他到底没有做到。
他的能力,能阻挡大部分的麻烦,却无法摆月兑来自国都的压力和威胁。除非,他不是德明侯府的小侯爷。
又或者说,就算他什么都不是,也无法保证能避开今天。
反而,小侯爷的身份,还是给他带来了许多便利的条件,为宇文公主创造了许多好的环境。
短短十几秒,宇文如钺的心思,就像过山车似的,不停的翻转前进。
南菀青说清楚她来的目的之后,宇文如钺已经在思索该如何是好。宇文公主所说的,正是他所顾虑的,两方势力都不容小觑,双方都不能得罪。
他们,陷入了两难境地。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会得罪其中一方。
“哥哥准备去跟娘亲和爹商量一下。”宇文如钺想着,这个时候,原伯庸恐怕也已经和原老太傅谈开了,他也应该会想找他们商量。
宇文公主笑嘻嘻的牵着宇文如钺的手,说:“我也去!我要和你们一起商量。”
无奈,宇文如钺带着她来到了清心阁。
果然不出他所料,原伯庸已经在和文姒夫人说这事。他们正准备派人去叫宇文如钺过来一起商量的,突然看见宇文公主也来了,大家都闭上了嘴,打着哈哈,说别的。
“娘亲,爹……乖乖已经知道了。”宇文如钺很无奈的,告诉了他们实情。
文姒夫人和原伯庸很惊诧,但他们也没有多问。毕竟,是要取她的眉间血,迟早,都是要让她知道的。
大家围着圆桌坐了下来,一筹莫展。
文姒夫人想了好久,第一个先说:“钺儿,你带乖乖逃走吧。逃到蓁蓁爹修行的山里,保证他们找不到。”
“我们若走了,娘亲……你们怎么办?”宇文如钺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但是他走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文姒夫人。
“我们也逃,逃得了就逃,逃不了,大不了一死。”文姒夫人说到这里,伸手抓着原伯庸的手,深情的说道:“伯庸,我能嫁给你,一生足矣。哪怕现在就要我死,我也愿意。”
原伯庸反手回握文姒夫人,同样的深情:“我年轻的时候,错过了你,现在,我说什么也不会错过我的后半生了。姒儿,以后我们同生同死,只要和你在一起,阳间地狱,都是家。”
宇文如钺撇过头去,他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眼睛酸酸胀胀,很难受。
宇文公主已经跟着流眼泪了,她不停的用手背抹着眼睛,可是,越揉越多,越揉越红,到最后,她开始小声呜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看你,把孩子都弄哭了。”文姒夫人打断了原伯庸的深情告白。
她认识了他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掏心窝的话,以前,连叫他说句软话都跟要命似的。看来,真的是要人命了,才能听到真心话。
原伯庸听话的住嘴,他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凄凄惨惨。但是一想到自己和文姒夫人苦尽甘来,好不容易能有*终成眷属,马上又要面临生离死别,就算是铮铮铁骨的男儿,也难免多愁善感起来。
“娘亲,你也别怪爹……其实,就算我们逃过了又能怎样,灵均和蓁蓁怎么办。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都逃过了又怎样,难道要弃德明侯府的其它人都不顾?”宇文如钺慢慢说道:“就算我们真得铁石心肠的不管他们死活,以后还有这么长的时间,我们能安然吗?”
“是啊……”文姒夫人附和,但当她看到宇文公主时,又为难的摇头:“我们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不管答不答应,都是死路一条。”
屋里,又静了下来。每个都呼吸缓慢,沉重的,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吸进了水银,窒息得,让人不得不无意识的张开嘴,才能维护足够的氧气。
宇文公主用宇文如钺的袖子抹干了眼泪,红着眼睛,看着文姒夫人,突然说道:“娘亲,乖乖有办法?”
所有人都怔住,原伯庸勉力挤出一个微笑,模着她的脑袋,说:“这本是我们大人的事,不该让你这个小孩来跟着忧心。乖乖别担心,我和你娘亲,还有你如钺哥哥,都会想到办法的。”
“爹,我是真的有办法。”宇文公主很认真的看着原伯庸,怕他不相信,又扯着宇文如钺的衣袖,大声的说:“哥哥,我是真的有办法,哥哥,你要相信我。”
“乖乖,你想到什么办法?”宇文如钺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说小孩子的傻话,也很认真的问她:“你有什么想法吗?”
“既然两边都不答应会死,为什么不能两边都答应。”
文姒夫人、原伯庸和宇文如钺面面相觑,他们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宇文公主的问题。
两边都不答应,和两边都答应,其实是一个效果。
但细细想想,又似乎不同。
宇文公主拿起一个茶壶,当作原老太傅。又拿起一个茶杯,当做南菀青。
“他要我给眉间血,我给。”宇文公主举起茶壶,说完这句话,又放了下来,然后,举起茶杯,又说:“我再告诉她,我给这眉间血实属无奈,乃缓兵之计。只要我们将眉间血掉包,不给皇帝吃,不就行了。”
原伯庸听罢,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这个办法虽然可行,但风险很大。”
“是啊!万一你的眉间血没有掉包成功,怎么办?”文姒夫人附和着。
而宇文如钺考虑的,更加长远:“就算我们掉包成功了,夏翼遥如愿登基了。但这毕竟是件见不得光的秘密,而我们,又是这个秘密的重要策划者和参与者,你们觉得,夏翼遥会给我们活路?”
宇文如钺这番话,令所有人都沉默了。
卸磨杀驴,永远是皇家最喜欢干的事。但凡成大器都,都下得了这个狠。
宇文公主本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忽然听他们这么一分析,也缄默了。
骗了皇帝,皇帝死,太子上位,到时候,鸟尽弓藏,非把你德明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杀人灭口。
瞒了太子,皇帝活命,除非皇帝亲自灭了太子,否则,太子迟早要登基,德明侯府一样是死。
如果保了皇帝,再把太子的事揭发给皇帝,皇帝真弄死了太子还好说,没弄死,又是德明侯府死。就算皇帝弄死了太子,那是人家的亲生儿子,自己弄死了肯定愧疚,到时候,把所有的罪责又推到德明侯府,走了一大圈,还是死。
除非,把皇帝和太子都弄死了。
但是如果真的这样,德明侯府就成了谋朝篡位的千古罪人。就算德明侯府不死,这史书上的一笔,有多肮脏有多肮脏,清高的宇文如钺又怎么肯。
宇文公主瞪着那茶壶和茶杯,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射出两道激光,把他们击得粉碎。
就在他们愁眉苦脸时,原灵均拉着齐蓁蓁跑了进来。
“娘亲,你看看!”原灵均毫不避讳的将穿着凤冠霞帔的齐蓁蓁推到文姒夫人面前,指着她这身衣裳,笑道:“太子妃亲自送来的这身竟然是宫里的绣工,娘亲,你看这针脚,多精致啊!”
原伯庸大难临头,原灵均一无所知,还在这里夸南菀青送来的礼物,气得拿起他手边扇子,想揍他。
文姒夫人急忙拦住,原灵均不明就里,委屈的大叫:“爹,你干嘛打我啊!”
宇文如钺怕原伯庸一气之下,会说出实情,也赶紧的站了起来,说道:“刚才娘亲还说,新婚之前不能弄脏了这身衣裳,你倒好,现在拿出来让蓁蓁穿着到处跑。脏了也就罢了,万一被太子妃看见了,怎么解释?”
原灵均觉得宇文如钺说得有理,这才没有吭声。
一直站在旁边害羞的齐蓁蓁,心细的看见宇文公主的红眼睛,蹲来,问她:“乖乖怎么了,怎么哭了?”
说完,又看了看其它人,发现他们也都有哭过的痕迹。就算没有泪痕,也有红眼睛的迹象。
文姒夫人见状,赶紧打圆场:“刚才乖乖说,你嫁人了就要自立门户,不能天天住在德明侯府。还说,等你们有了宝宝,肯定不会疼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害得我们……”
文姒夫人说到动情处,又落泪了。
齐蓁蓁莫名的伤心了,她捧起宇文公主的小脸蛋,边哭边笑:“小傻瓜,就算我们自立门户了,一个月也会有大半个月住在这里,孝敬爹娘的。你永远是我们最喜欢的小妹妹,不会忘记你的。”
“就是,等你长大了,要嫁人了,别把我们忘了才对。”原灵均隐约觉得气氛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他们的解释又没有别的破绽,便没有多想,捏着宇文公主的鼻子,望着宇文如钺,阴阳怪气的笑道:“你如果太舍不得原哥哥,就跟原哥哥住到新府去,哈哈哈。”
宇文如钺拍开他的手,说了句“没正经”,便把宇文公主抱了过来。
宇文公主知道,原灵均大婚在即,大家都不希望这件事会困扰他,都希望他能安心的成亲,幸福的成亲。所以,她也一扫刚才的阴郁之色,破涕为笑,恢复了从前的明媚。
原灵均和齐蓁蓁见宇文公主不再忧伤,便兴高采烈的拉着文姒夫人和原伯庸商议成亲之事。
文姒夫人和原伯庸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他们都将刚才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部强压制住,尽可能聚集精神,听他们说话。
宇文如钺带着宇文公主,坐在旁边,默默的听着,偶尔,加些话进来,说几件趣事,出点主意,气氛倒也融洽。
就在原灵均聊得热火朝天之时,门外传来金环的通传,老叟和鱼娘带来礼物,为原灵均贺喜。
“哎呀,二位真是客气。”原伯庸身为男主人,起身迎接,再三道谢。
鱼娘指着他们准备的贺礼,笑道:“我本来想等成亲那天,再来送的。可是我家老头子说,德明侯府是大户人家,到了那天,肯定有很多人来,咱们这小礼,送来了,肯定没人注意,所以,非要今天特地送过来。”
文姒夫人斯文的笑笑,命金环接下贺礼。原灵均和齐蓁蓁也很恭敬的起身行礼,感谢他们。
鱼娘正跟他们打着哈哈,忽然发现宇文公主的眼睛不对劲。她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拉着文姒夫人话家常。
原灵均见他要说的事都说得差不多了,齐蓁蓁不能总穿着这身衣裳在外面晃,便带着老叟他们送来的贺礼回到临渊楼。
原灵均他们一走,鱼娘马上问文姒夫人:“你们为何哭?”
文姒夫人知道鱼娘的来历,没有隐瞒,把眉间血之事,全都抖落出来。
“如果你们担心乖乖的失血症,就没必要了。有我和我老婆子在,一定能想办法止住乖乖的血。”老叟不等鱼娘说话,便主动请缨。
鱼娘瞪了老叟一眼,把他推到一边。
老叟虽说是无忧国的守护神,但他长年在佛牙山上修炼,剩下的时候,就是四处觅药,吃喝玩乐风土人情天文地理这些的,他肯定在行。
但如果涉及了国家大事政治权谋,他就是个门外汉。
而鱼娘不同,她对外,只是花都的保护神,但实际上她在花都的朝廷里还是担任了职务的。
每天上朝听到的全是国家大事,处理的,全都是阴谋诡计,平衡的无一不是厉害关系,如果她现在是建安国的女皇,恐怕,治理的比洪照皇帝还好。
“乖乖,你有什么想法?”鱼娘最在乎的,是宇文公主的想法。
宇文公主抿着嘴,想了想,才说:“我不想德明侯府有事,也不想皇帝死。”
“为什么?”文姒夫人、原伯庸和宇文如钺异口同声的问她。
宇文公主第一次见他们的表情这样的严肃又狐疑,每个人都盯着她看,好象要把她的心挖出来看,到底是不是红的似的。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垂下头,假装看不见他们。
宇文如钺细心的发觉到她这个动作,赶紧的把她揽了过来,解释道:“乖乖别怕,是我们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所以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想法。你大胆的说出来,我和娘亲还有爹,都会支持你。”
“娘亲和爹都教过乖乖,做人要诚实,要厚道,要真诚,还要孝顺……”宇文公主瞟了一眼原伯庸,又瞄瞄文姒夫人,见他们都没有反驳,又说:“太子是皇帝的儿子,他不是应该……孝顺爹爹的吗?”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发现,他们所纠缠的是如何自保,而宇文公主的立足点却在他们的身上。
或许,从他们的角度来考虑,更利于解决这个难题。
宇文公主见他们有所了然,又说:“太子应该孝顺皇帝,但他却想自己的爹爹死……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不应该故意害死自己的爹爹。爹,假如有一天,原哥哥想害死你,难道我们也要帮助原哥哥吗?”
所有人都摇头,儿子打父亲,都要天打雷劈,怎么可能让儿子杀父亲。
都说虎毒不食子,反过来,子也不该害父亲啊。
鱼娘欣慰的笑了,老叟听罢,也赞赏的点点头。
所谓的左右为难,只不过是没有换一个角度去想。或者,没有有个明确的价值观,只想着自己的生死,就变得难以抉择。
文姒夫人和原伯庸都很感动,宇文公主虽然是孩子,但正因为她是孩子,所以,她看问题已经超越了生死,直达道德的精髓。
“乖乖,你的意思,是愿意取眉间血,救皇帝?”鱼娘又问她。
宇文公主点点头,又摇头。
她很为难的回答:“我愿意救皇帝,希望他能看在我救他的份上,不为难德明侯府。太子和太子妃是蛇蝎心肠,但我又不想他们死……可是,他们也应该受到应有的教训!”
文姒夫人和原伯庸对望一眼,问她:“乖乖,你有了主意吗?”
“我想救皇帝,然后告诉皇帝,太子的想法。再求皇帝,别杀太子。”宇文公主到底只是个孩子,她能权力的理解,始终摆月兑不了孩子的理解力。
在她看来,亲情大于天,所以,救了皇帝之后,皇帝会舍不得杀太子。但皇帝会废了太子,如此一来,太子也无法加害德明侯府。
宇文如钺忽然笑了:“我觉得,乖乖说的对。我们做为臣子,君君臣臣,认清谁是君,自然就知道臣该做何事!”
文姒夫人见宇文如钺已经开口表明了立场,坚定的站在了他的这边:“钺儿想怎么做,娘都支持。”
“娘子的决定,我向来都是支持的。”原伯庸握住文姒夫人的手,同样的坚定。
宇文公主仰起头,望着他们,不解的问:“娘亲,爹,你们不是担心府里的人吗……”
“如果真的大难临头,大不了,我们遣散府里所有的人,让他们回乡下躲起来,避开劫难。我们是一家人,侯府有难,我们不离不弃!大不了,同归于尽,也是尽了做臣子做父亲的责任。”原伯庸和蔼的笑着:“我要为乖乖竖榜样,说到做到。”
鱼娘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而且意见一致,这才站了起来,拍拍手,很爽快的说道:“好,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和老叟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