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砂近来跟着一位新结识的厨娘学习做菜,这一天厨娘得空,教她做糕点,青蝉在旁打下手,与细砂两人在厨娘的指导下干得热火朝天。等糕点做成了,厨娘先尝了尝,认为味道还算过关。细砂得到肯定,自留了一份,另外匀出三份,指着其中两份对青蝉道:“这个给端木,还有谢眠风送去吧。”
青蝉指着另外那份问她:“那这个呢?”
细砂擦干双手,往唇瓣上添了口脂,抿抿唇,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盈盈一笑:“我给姬大人送去。”
青蝉:“……”
青蝉对姬莲生非好感,但不能强迫细砂与自己同仇敌忾,所以看她这么热忱,想说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
细砂婀娜多姿地往姬莲生处去了,青蝉又是独自往十三门。她先去了祝音的府邸,可惜连门都没能进,那守门的妖兵收下了糕点,只说等端木回来,会转交给她。
青蝉问:“端木不在里面?那她去哪里了?”
那妖兵道:“底下有个镇子频频出事,端木姑娘随着祝大人出去办案了。”
青蝉一惊:“可有危险?”
妖兵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跟着祝大人,会有什么危险?”
青蝉原还想见端木一面,眼看没有了希望,这才转身去牢里看谢眠风。
青蝉寻了一圈,没见到上次给自己行过方便的庄牢头,只得对着今次的陌生面孔,软声道:“我想进去探望谢眠风,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可有祝大人手谕?”
青蝉摇摇头,那人大手一挥:“姑娘,那可不成。”
青蝉正要再说软话,上次的庄牢头可巧从里面出来,青蝉立即露出笑颜:“庄牢头,您还记得我?”
“噢,青蝉姑娘”,那牢头大步流星朝她走来,“今儿又来啦?进去吧,只别久待。”
青蝉得到许可,朝他感激地欠了欠身,加紧步伐往里去,却见先前拦她的人还要说什么,被庄牢头压下,他对那人耳语,青蝉隐约听到一个“姜”字,再往下就听不清了。
青蝉心存疑窦,递了糕点给谢眠风,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出来的时候,见庄牢头还在,便请他到一边说话。
庄牢头是粗人,平时说话也都是大声大气的,然而对着青蝉,便有意收起了那副粗犷,文绉绉道:“青蝉姑娘,不知还有何事?”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可青蝉却因为这种可能性,整个心脏都乱跳起来。天知道她刚才与谢眠风交谈的时候,有多少次都前言不对后语,又因为对那个答案的渴求,她身处无比的煎熬之中。
青蝉嘴唇颤动着,连声音里,都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紧张:“您愿意给我们方便,不知这其中是否与……姜大人有关?”
问完,她犹如等待宣判的犯人,忐忑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庄牢头。
庄牢头被她问得愣了下,而后“哈哈”笑了两声:“姑娘是聪明人。”
这等于就是承认了!青蝉一下子找不着北,平复了好一会才继续问道:“那姜大人……她是怎么说的?”
庄牢头:“姜大人道若有人要来探看谢眠风,那就给个方便,若来人不问起,也就不需提到她。……后来你们找到我,我便顺水推舟了。”
原来真的是姜无忧私底下交待过了!难怪细砂找人会那么顺利,青蝉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令人压抑的十三门在她眼中此时也多了几分明快的色彩。她离开牢狱,缓步走着,真无法去形容自己的高兴,只觉浑身都被灌注了蜜糖,她腻在那一片蜜的海洋里,想,哪怕是淹死了,也甘心啊。
青蝉回到住的地方,细砂还没有回来,她坐也坐不住,满心满脑全是姜无忧,想见一见她,想与她说几句话,想问一问她,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一想,再也待不住,看桌上还摆着那份糕点,便拿精巧的盒子装了,拎起给姜无忧送去。
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去见她的借口了。
姜无忧说过她住在第六门。青蝉边走边找,等到姜无忧门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擦黑。天边远远的现了月亮,近处却还能望见一丝太阳余光。
姜无忧住的竹屋临溪而建,溪流浅狭,两岸已经有零星绿意冒出来。青蝉按捺着满心雀跃,正要叩门,听到云红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离得很近,她好像就站在门板的那一侧:“你真的要这样吗?以前是我错了,可我一直在后悔,那么多年了,夜夜都不能安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你俯趴在那里,我去搀,见你满脸都是血……”
屋内安静了一瞬,青蝉听云红袖又道:“我根本没有其他用意,我就想还能见到你,你不知道听说你还活着,我有多么庆幸啊……”
青蝉尴尬地站在门外,她本无心偷听壁角,正走开,姜无忧的声音响起:“你回去吧,此事勿要再提。”
青蝉离开百丈远,抱着膝盖坐在溪边的石块上。第六门里生活气息浓郁,有许多用过晚食的人踩着夜色出来遛弯。青蝉听着潺潺水音,心境逐渐平复。
姬莲生说她答应姜无忧留在白鹤城的时候,青蝉是无比震惊的,可现在她才知道,姬莲生答不答应根本就无关紧要。
想来姬莲生也清楚知道这一点——姜无忧不愿意。
青蝉看云红袖离开了姜无忧的竹屋,弥漫的夜色之中,白鹤城主屡次回首,最后还是走远了。
青蝉又坐了坐,才提起糕点,往姜无忧那处行去。
门开着,外面昏暗的光亮透过竹子间细小的缝隙穿进来,姜无忧就坐在屋中一隅,白衣醒目,面容模糊。
“……姜无忧?”青蝉站在门边唤了一声,对于云红袖过来劝说一事,只当不知。
屋内有轻微的转动声响,青蝉听不出那是什么,却见姜无忧站了起来,片刻,屋内一片亮堂,她点了灯,立在灯旁,眉目如画地看向青蝉。
青蝉这才看清屋内摆设,先前的转动声响来源于屋角的小型陶车,轱辘还在转动着,上面的泥胎已经初具形状。
姜无忧宽大的袖口扎了起来,手上还有粘泥,显然之前一直在做这个。她没有说话,安静等着青蝉表明来意。
青蝉露出笑容,比了比糕点:“今日我与细砂一起学着做的,做多了,便拿一些来给你尝尝。……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声音轻下去,有些羞怯,却又满含期待地看着姜无忧。
姜无忧沉默了会,朝桌子指了指:“放在上面吧。”
青蝉松了口气,如此是喜欢了吗?她想提议现在就尝尝味道,可看到她满手泥,便没有开口。
“以后不用送来。”姜无忧重新回到陶车前坐下,手指放到泥胎上,随着轱辘的转向给它塑形。
青蝉:“……”
原来她不喜欢啊……是不喜欢糕点,还是不喜欢给她送糕点的人是自己?青蝉呐呐的,低下头,应道:“好……”
不管怎么说,都觉得好失望哪……姜无忧已经在忙自己的了,青蝉蹭着脚尖,屋内除了陶车之声,其他落针可闻。
青蝉内心逐渐升出一股迷茫——姜无忧对自己总是这么不咸不淡,可她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又怎么解释?
她其实也是关心她的啊,难道是自己误解了吗?
青蝉把糕点按姜无忧的意思放在了桌面上,转身,走到姜无忧身旁。姜无忧心无旁骛地制着泥塑,青蝉咬着唇瓣,都快把它咬破了,才攒了些勇气,问她:“为什么要向祝音开口,让端木回来与我们见一面?”
姜无忧慢条斯理道:“碰上了,随口一提罢了。”
青蝉捏紧手心,胸口起起伏伏:“那谢眠风呢?为何让庄牢头给我们通融?”
青蝉带着点质问,口气便有些硬。姜无忧抬头,扫了她一眼,又看向手中的泥胎,似乎只有它才能引起她的兴趣:“人之常情而已,毕竟她与你们一路走来,也算共过患难。”
姜无忧说的实在太好了,青蝉顿时觉得自己的痴心被片片击碎,痴心妄想,痴心妄想,真的没有错啊……她可不就是妄想了吗?
莫须有的事情,凭空被她捏造出“姜无忧关心自己”的错觉,太……自作多情了。
青蝉牵动唇角:“这样的话……还是多谢你了。”
姜无忧:“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青蝉深深吸着气,很不自然地别过脸,过了好一阵子,才肯转向姜无忧:“这个……你要捏什么出来?”
姜无忧头也不抬,仔仔细细盯着自己手上看:“还没有想好。”
“……既然你忙,我先走了。”
她说要走,姜无忧也没有挽留,惜字如金地说了一个字:“好。”
青蝉不敢再多待哪怕一个眨眼的时间,只要再多那么一点点,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姜无忧一直在陶车前坐到深夜,且做且思,屡次不满意,又屡次推翻了重新来过,到最后才总算做出个合心意的模样。
她靠着椅背闭眼养了会儿神,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净了手,走到桌边,掀开青蝉带来的盒子。
糕点用模具弄成一朵一朵花瓣的形状,在盘子上排列地很整齐,这么一瞧,煞是精致好看。姜无忧迟疑地拈起一块放到嘴边,少少尝了一口,又搁下。
嘴里是萦绕的清甜味,姜无忧在合上盖子的时候,把咬过的那块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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