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轻声道:“回陛下,臣女今日从钟府出门至皇宫,途经菜园巷,蔷薇巷,固戍街,看见沿途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流民,他们大都是老幼病残,衣衫娄烂,蓬头垢面,气力泛乏,拄着拐杖,端着残碗,有的妇女怀里还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孩当街行乞。
“有的孩童经不住饥饿,顺手拿起身边商铺的馒头啃食,不料却招来一顿痛打,小小的身子倒在坚硬的石板上,鲜血淋漓,却招来过往行人的无情嗤笑与嘲讽,最后还被砍断了手指
“有的老妪已经发如霜雪,腰肢佝偻,拖着残破的病体踏便万水千山,不远万里,一步步走到这繁华的帝都城,为的是什么,为的无非就是希望能在这大郑国的天子脚下能有一席憩息之地,能有一碗残羹冷饭,能多看见几个明天的日出!”
屋里的烛芯似有些过长,幽蓝色的火光不断上挑着,发出啪啪的响声,书房外的阳光依然毒辣,透过菱形的窗楣射在了少女的身上,烛光与阳光不断的交织着,而少女的身上却未有一丝一毫的焦灼与急躁,并没有因为帝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而停滞,依旧是那副平和低沉的语调。
“可是当他们千里迢迢的来到这万众瞩目的帝都时,却发现这里并非是人间的乐土
“这里虽然比他们的西南更繁华,人口更众多,土地更宽广,可是这里的人情却更是淡漠,贵族更是猖獗,官吏更是蛮横,蛮横到仅仅因为世家贵族的马车经过,他们躲慢了一步,就遭到了无情的鞭笞与拳脚,这还算是好的,有的贵族则根本就不顾他们的死活,直接驱车碾压了过去,有的还被挂在车尾,托了好久,鲜红的血像一条蜿蜒的爬行的蟒蛇,染遍了整条巷子,却换来了其他贵族的喝彩的声音!”
“够了
郑穆帝一声怒吼,长袖狠狠一拂,桌案上的书籍,茶碗,笔墨砚台相序而落,发出“啪啪”的响声,墨渍飞溅,染满了钟离的大半裙角。
“皇上,您这是怎么啦?”门外的老太监兢兢业业的躬身小跑了进来。
“滚郑穆帝脸色铁青,大声的吼道。
老太监抬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钟离,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书籍,刚想伸出手耳畔却又响起郑穆帝的怒吼声!
“还不滚出去,要朕叫人拉你出去吗?”
可怜的老太监侍奉了郑穆帝三十多年,哪里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也从没这般狠戾的训斥过他,只得低下头,躬身请罪!
“是奴才该死,奴才有罪颤巍巍的退了出去。
待老太监将门合上,几只烛火似乎随着门风的带动而不断斜飞着,不断的蜷缩着,最后渐渐的熄灭。
郑穆帝定定的看着一只只烛火不断的熄灭,紧锁的眉头似乎渐渐有些舒缓,紧握的双拳缓缓的疏松了开来。
钟离静静的跪在坚硬的滚石地面上,阶梯上的墨汁混合着浓郁的茶香一点一点的浸蚀着她的裙角,湿透了她的裤管,膝盖上传来阵阵的痛楚,她仍就默默低着头,一动不动。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钟离双腿已经麻木,久到那斜射的骄阳偏离了轨迹,就到郑穆帝紧皱的眉头已经完全舒缓。
郑穆帝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钟离的头顶响起:“锦毓翁主平身吧!”
钟离顿感头顶的压力卸去了大半,忙叩首谢恩。
起了身,似乎觉得有些天地摇晃,有些头晕目眩,但她只是轻微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支撑住了。
“锦毓翁主,旁人都道你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如今看来果真不假郑穆帝的声音暗哑深沉,带着丝丝的沧桑与萧瑟还有点点的落寞与凄凉。
钟离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至尊帝王,此刻那宽大的蟒袍下一副瘦弱嶙峋的身躯似有些萎靡,又有些孱弱,短短的几个时辰他就仿佛退却了一切尊贵与浮华,只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一个与芸芸众生一样面对死亡的老人,然而他不平凡的身份注定他难以安逸坦然面对生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面对无休无止的争斗,甚至死不瞑目!
钟离忽然觉得他是个可怜的人,一个与街头上佝偻老翁一样可怜的老人!”
她微微扬起头,一缕阳光斜射在眼前的古稀老人的头上,更显出他面孔的苍白与憔悴来,她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臣女只是在阐述事实,并无诽谤夸张之意,陛下乃是我九周大陆上难得一见的明君,目光深远,决非臣女所能及的,臣女所说的相信陛下心中早已了然,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朝野上下定论难决,朝中各方势力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故此陛下才心有所顾的!”
郑穆帝看着钟离,眼光柔和,唇畔缓缓嵌起,嗓音仍是带了沙哑,但却明显带着轻快。
“想不到咱们的锦毓翁主不但聪慧,还才思斐然,即能看清朝堂的局势,又能看清民间的疾苦,实是难得,若是生为男儿身,定是朝廷上的肱股之臣!”
“谢圣上夸奖,臣女亏不敢当
“呵呵郑穆帝似乎心情大好,连带着唇畔的笑意都似乎是发自内心的
“锦毓既然能看清这朝堂之局势,想必内心也早有定论了吧!”
钟离暗自叹了口气,暗想,人果然是不能够同情的,一个帝王,表面上看来和气,谈笑间便可杀人与无形啊!
“回陛下,臣女虽有一点小小的定论,但也仅限于纸上谈兵,从没付诸过行动,臣女怕讲的不好,惹得龙颜大怒”
“郑穆帝依就微笑不减。
“说吧,无论是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谢皇上,皇上还请稍候片刻,待臣女取来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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