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现在越发觉得“不到长安不知官小”这句话就是真理。在蓝田的时候,自己几乎可以呼风唤雨。在军队里,凭借扎实的根基与人脉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拼,也好像斩露了一些头角。
可是一但再次回到长安,薛绍发现自己仍是无权无势的孤家寡人一个。在大唐的政治体制面前,如今的薛绍仍旧只是一个左奉卫千牛背身,连集体朝会都没有参与过一次。
或许在外人看来,薛绍做为帝甥和驸马将有很多机会能与二圣直接对话。但实际上,除非是二圣主动问请薛绍,否则,薛绍根本没有权力在二圣的面前瞎扯什么国家大事。
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血统、身份和名望这些全都是虚妄的东西。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违反了就是僭越,这是政治大忌。太平公主宠冠天下被二圣奉为掌上明珠,她在这方面都特别的慎重,从来不敢信口开河的在武则天面前谈论什么政事。
当初,太平公主壮起胆来为薛绍求来一个七品闲官,都曾被武则天深深斥责。就在平常,太平公主的为人处事也相当的注意分寸,不敢做出政治上的僭越之事。这一次有人在蓝田欺负到了薛绍头上,太平公主都生生的忍着没有出手,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轻易就去干涉政治与律法。
现如今,对薛绍这样的“皇族外戚”而言,越权干涉国家的军政大事更是大忌的大忌。因为当今天李治在继位之初,就曾受过长孙无忌的“外戚揽权”之苦。从那以后,李治很难对大臣产生真正的信任,也非常的忌讳外戚参政揽权。此前武则天的娘家人武承嗣等人被罢官,其或多或少也有李治这样的心态在里面。
“难道我就只能坐以待毙,听天由命了?”薛绍越琢磨,心里越有危机感。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念头传达到二圣的耳朵里。二圣掌管天下,靠的是管好宰相重臣与朝廷枢。他们寓居深宫,比宰相更加不了解边疆与北方草原的真实情况。如果裴炎怀抱私心鼓动唇舌说服二圣接受了他的主张,那很有可能会是一场重大的灾难!
顿时,一个人的影像浮现在了薛绍的脑海之——书令,薛元超。
薛元超也是宰相之一,比裴炎的资格更老、名气也更大。如今裴炎日渐强势,薛元超心里不可能没想法。针对这次北伐的善后处理问题,薛元超也一定自有主见。
薛绍心想,虽然我此前与他有些私人小矛盾,但毕竟是打碎骨头也连着筋的同宗同族,总比裴炎这个外人要值得亲近。再者,在政治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万一薛元超与裴炎意见相佐,或可助我一臂之力呢?
心动不如行动,薛绍马上就动了身前去拜访薛元超之,谏议大夫薛曜!
正值黄昏,薛曜像往常一样严格遵循着他的生活轨迹,离开官属就回到了家。薛绍前来拜访时,他正好在庭院里散步,颇有闲情的欣赏着一圃自己亲自栽种的秋菊。
看到薛绍来访,薛曜还挺高兴,连忙将薛绍请到花圃边说道:“承誉来得正好,你看这一圃秋菊开得何其艳丽。久闻承誉辞过人,何对对景赋诗一首,也好让我拜读领教?”
薛绍苦笑不已,“兄长请恕小弟无礼。我今日恐怕是没有什么心情吟诗作赋了。”
“哦?”薛曜眨了眨眼睛,“承誉找我,可有要事?”
“屋里说吧!”
“好。”
薛曜连忙将薛绍请进了书房,摒退仆从二人对座。
“承誉有话,不妨说来。”
薛绍说道:“不瞒兄长,我自归朝之后一直未有安顿,不知朝廷对于北伐归来的将军是何样的态度。连日来不乏有人向我打听朝廷的动向,由此可见,朝廷迟迟不作表态,可能会影响军|将领的人心稳定。因此按捺不住,想来请教一下兄长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是这事?”薛曜的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身为谏议大夫,薛曜干的就是匡正帝王言行、针砭时弊、揭发丑恶与谏止任何不合理的朝廷政令这样的差事。薛绍所说之事可以算是一个存在于军队里的安全隐患,如果处理不妥将很有可能引发军队的动荡。这刚好可以算作是薛曜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
“兄长可曾知晓内情?”薛绍打蛇上棍的追问,不忘加重语气,“那些与我同征的将士,个个都是火爆脾气。打了胜仗回来却迟迟不见朝廷封赏,眼看就要按捺不住了。我又不敢去别处打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前来求教兄长。只求讨得一两句准信回去,安抚那些兄弟们。”
“原来是这样……”薛曜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说道,“按理说,朝廷也是该颁布一个针对北伐军将士的奖励政令了,可是到了今天仍然迟迟没有动静,我也觉得奇怪。不过,这样军国之事既然没有拿到朝会之上会议,那就意味着它是一件军国机密,只有二圣与阁部宰相才有知情权和决定权。我虽在枢为官却无参政议政的宰相之权,因此无从得知啊!”
“那令尊书令薛相公,应该是知道的吧?”薛绍看起来颇为焦急,说道,“不如烦请兄长,引我前去拜会令尊大人,如何?”
“哎!……”薛曜叹息之后苦笑一声,说道,“承誉才回长安不久,很多事情可能还不知道吧?”
薛绍略微一怔,“兄长所言何事?”
“家父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称病在家,不参朝会不理政事,只是卧床养病了。”薛曜说道,“关于北伐军将士的奖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家父怎么可能知晓内情呢?”
薛绍一听这话,心顿时醒悟——薛元超绝对是装病!
理由很简单,以薛曜这种典型的儒家仕大夫性格,如果真是父亲卧病在家了,他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和胆量哉游哉的赏花吟诗,他应该在老父的病榻之前担茶送药朝夕伺候才对。
否则,就是不孝!
于是薛绍问道:“不知令尊薛相公,是因何事称病不出?”
薛曜微微一怔,他的表情已是心照不宣告诉薛绍,薛元超的确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事情暂时离开了政坛,绝非是真的病了。
“这个……不好说啊!”薛曜毕竟老道持重口风严谨,只道,“父亲大人的一些事情,我向来知之不详也不敢过问打听。承誉若是有心,不妨直接去向家父询问,如何?”
“正合我意。”薛绍说道,“不知何时能得方便,拜会薛相公?”
薛曜想了一想,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在宫事务繁多。后天,到后天我能稍得清闲早些回家。后日午时就请承誉来我家,你我兄弟二人一同前去拜会家父,如何?”
“甚好。”薛绍拜道,“那就劳烦兄长了!”
议定之后又闲聊了片刻,薛绍便告辞而去。
这一次,薛绍没有像上回进献字画那样,回头再逮薛曜一个现行了。其实不用去猜薛绍也能断定,薛曜之所以把会面的日改在后天,也是出于一种谨慎。他得先去向他父亲薛元超请示,父二人肯定还要先做一番商议,待心里有底之后才会真正同意见面。
薛绍心猜测,就连薛元超这样的书令宰相居然都称病不出了,可见如今的朝堂之上很有可能是有一阵暗流汹涌,越是官做得大的,就越是小心谨慎。能让书令都吃憋退让的,能是什么级别的人物呢?
皇帝?天后?裴炎?
或者是某一派势力强劲的政治集团?
思及此处,薛绍是长长的吁了一口闷气……和这些人比起来,我还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虾米。偏偏我这只小虾米,还不自量力的操心起了关乎国家与民族的军国大事。
一场北伐,怎么就将我的个人命运,与这个朝代与民族的命运连系在了一起?
我现在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在公私兼顾,还是盲目犯傻?
……
回家之后天色已黑,整日奔波的薛绍已觉有些疲累,于是打算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要陪太平公主去参观新修的府第。
月奴照例来给薛绍洗脚,伺候晚寝。
“公,适才我在艾颜那里闲谈了片刻。她说,想见一见公。”月奴一边给薛绍擦脚,一边说道。
“何事?”
“好像……也无甚大事。”月奴怔了一怔,“或许,她只是想和公闲聊一番呢?”
“近日忙碌,无空与之闲谈。”薛绍不假思索的把这句扔了出来。
“是……”月奴碰了个钉并查觉到薛绍的心情似乎并不美丽,因此不敢再说废话了。
薛绍又道:“要闲聊,你去陪她好了。今晚,你就过去和她睡吧!”
“是……”
月奴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与公亲近相处的机会,我这不是主动犯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