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坐落于城北,濒临渭水,宫殿巍峨,楼阁重重,占地颇广。
菩提道人走在宫中,暗自感慨:这秦国王宫里玄机颇多,阴阳五行、周天星相、九宫八卦,尽在其中,大风水阵套小风水阵,环环相扣。按照人间水平来说,宫室的设计者绝对是个阵道宗师、易学大家了。
在他身旁,庄周更是趁机对施惠讲解风水阵法之道,有时还旁征博引,将连山、归藏、周易一一拿来论证,甚至还指出了可改进之处。佛门不讲究周天易数,准提对这方面的认识还比不上庄周,如今听来,也算是对自己修行的另一种印证。
菩提与庄周的隐身术自然不会被发现,施惠有庄周照拂,也没有问题。三人就这样闲庭信步,一路来到了嬴政寝宫。
“嬴政至少是大巫境界,你我若要避开他的感知,非得多加谨慎不可菩提道,“他之前破开天庭围攻,使用的是祖巫帝江的九天十地纵横虚空**,想来修习的是空间速度一脉巫术,对于虚空波动最是敏锐,务必当心
庄周点了点头,挽着施惠的手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他又如何能找到我?”此言一出,他周身气息就变了,恍兮惚兮,若存若亡。
他身旁的菩提感觉很别扭,因为他明明能在眼中看见庄周、施惠二人的形体,却无法在灵台之中感觉到二人、神识过处,二人立足所在位置空空如也,却又不是真空,就好似是两团人形的空气,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难分彼此,真可谓玄之又玄。
“这番无为意境,之前只有本尊在太上道友那里感受过,不想今日却开了眼界菩提称赞了一句,双手合什,“人牛不见杳无踪明月光含万象空。若问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丛丛
言毕,他也进入寂灭之境,不染因果,不入色空,就如同不在此方世界一样,其中奥妙,无法言喻。
“惜哉中土九州未有西方道统,只在修行同侪的道听途说中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别有玄机,亦是直指大道庄周眼前一亮,若有所思。
三人进入嬴政寝宫,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地道!”菩提凭着天眼通指着卧榻,“这下面不仅有机关,还有法术禁制,五行遁术都被巫法封住,不能在这里使用。以法力硬破的话,会自动示警
“这又怎能拦得住我们?”庄周略带不屑地轻笑一声,“我等真人,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区区禁法算得什么?”他身上忽地升起清光如水,将自己与施惠包裹住,直直没入地下,丝毫未触动禁法巫咒。
菩提点了点头,自己运起神境通,一步走出,来到地下。
寝宫地道颇为宽广,路面平整,只是没有火烛照明,想来行走在这里的人也不需要灯光。
虽然没有光,地道里却有呜呜的风声。奇怪的是,刮向尽头的气流竟然暖烘烘的,丝毫没有寻常地穴内阴寒潮湿的感觉。他们也不细究原因,发足按风向朝深处走去。
“老师,你看这是什么?”施惠压低声音问庄周,白女敕的小手指着石壁,石壁上刻画着无数细密符号,远看去黑压压一大片。
“这是……巫咒符文庄周仔细看了一下说,“我于此道不甚精通,菩提道友呢?”
“我可以试试菩提不太确定地说,“巫族的东西本尊了解不多,只是些大众基础而已
“道友但试无妨
他走上前去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其它墙面,捻着三绺细髯沉吟道:“这三面墙壁上刻画着同样的咒文,似乎是引导之意,将秦宫的血气阳刚导入,想来地道内的暖风便是如此而来了
“这倒奇了,秦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庄周有些诧异,“我还以为这些符咒只是取暖祛湿,亦或是加固甬道之用呢。引导血气阳刚过来作甚,想想也知道这种无形之气颇难聚敛,这些符咒怕是不好画
“呵,岂止是不好画,代价怕是不小呢!”菩提以宿命通观符文,推算出了其墨水的来源——“这是用猛虎鲜血混合朱砂、鸡血制成的墨水,啧啧,这么强的阳气,难怪能承载住血气阳刚呢
“我们再往前走,兴许还能看见什么不得了的呢!”他如是说。
三人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少里的地道,终于在前方隐约看到了光亮。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榦,何为乎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有歌声从地道尽头传来,哀婉凄切,又透着森森阴寒之意。三人识得这是招魂之歌,向来由各国巫师代代传诵,具体内容因国而异。
菩提与另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他们便仗着隐匿之法神妙,不退反进,凑上前去。
甬道尽头陡然开阔,是一处宽广的石室,足有地上咸阳宫正殿那么大,顶上挖空露天,星月光辉淡淡洒下。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石室中央,十二名巫师头戴青铜狰狞面具,身着祭服,载歌载舞,中间火盆熊熊燃烧,烈焰卷动升腾,映得十二巫师的影子在石壁上扭曲变形,分外可怖。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婬些
在石壁上,以鲜艳的颜色绘满了奇形怪状的壁画,夹杂以血红色的巫咒符文。菩提细细观之,发觉这符文是收束封印之用,浓烈至极的血气阳刚自地穴隧道导入,在壁画符咒上涌动着,在石室内壁上围成一圈。
香气袅袅,自木炭上生出,随着燃烧的火焰,化作乳白色的云烟升起——“引魂香?!果真是招魂用的!”菩提道人一闻便知,心中疑窦丛生。
他又去看周围墙面,总共有十三幅壁画环绕着石室。当中那幅画上巨神双臂箕张,立地撑天,苍凉蛮荒气息似欲破壁而出,即便是菩提本人寂灭心境,也多少被其意蕴所震撼。
定了定神,他再转头往周围看去,只见其余十二面石壁上,分别是十二尊相貌各异的魔神巨像:或六足四翼,面目模糊;或鸟身人面,足乘两龙;或人面虎身,身披金鳞;或人头蟒身,赤发獠牙;或八首人面,虎身十尾;或全身骨刺,双眼猩红;或兽首人身,面容僵硬;或是蛇身人脸,全身赤红……如此种种共十二像,狰狞凶厉,煞气袭人,可不就是当年叱咤洪荒、搅动风云的十二祖巫!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麋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月兑,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壸些。
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墙上血色符文忽然动了起来,悉悉索索如蚂蚁爬行,迅速沿墙壁向上蔓延攀升,相互交织成罗网状,留出石室顶上穹窿。
白烟弥漫,歌声舒卷。似是受其感召,自穹窿顶上,有滚滚黑煞倒涌而入,裹挟在其中的是难以计数的士兵冤魂,暴戾凶横的意念瞬间传布至整个石室,战阵厮杀之景在烟雾中浮现,令人心惊胆寒不已。
满壁血色巫咒符文陡然亮起,储存在其中的浓郁血气阳刚立刻被释放出来,赤红色的血气大网将士兵冤魂束缚其中,怨戾之气不得半点外泄。
然而士兵无穷无尽地从穹窿涌下,整个石室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而自咸阳而来的血气阳刚却供应不上了。菩提道人看到那血气大网已经渐渐支持不住,即将被撕扯冲破。
“武安君速速出手!”嬴政的声音如惊雷炸响,菩提道人这才意识到,他就站在当中巨神撑天壁画下面,只是自己被壁画气势所摄,没有发觉。
突然,一道浓厚血气阳刚如狼烟般升起,就如同烈日高悬,炽热感扑面而来,驱散了怨气带来的阴寒。这道血气汇入之前的罗网中,顿时维持住了大网的稳定,使其不至于支离破碎。
与之相伴的是无穷无尽的杀气,滔天肆虐,菩提道人除了本尊经历的巫妖量劫与封神时的诛仙剑阵外,还从来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杀气。就连那些士兵冤魂,也被这杀气压制,一时间安分了很多,不再四处乱冲。
“这便是常年战阵杀伐,又一举坑杀四十万人成就的杀气吗?杀神白起,果真名不虚传他暗想道,“怪不得嬴政即便跟天庭翻脸,也要保下白起,原来是在这里用到了他。也是,当今世上,除了他白起还有谁能做到这样?”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熽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娭,投之深渊些。
致命於帝,然后得瞑些
石室之中,十二巫师歌声渐高渐急,身形剧烈摇晃,脚步轻灵,左腾右挪,就见火盆旁十二个身影往来跳跃,长袍舞动,令人眼花缭乱。
“归来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脢血拇,逐人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归来归来!恐自遗灾些
每个巫师忽地不知从何处擎起一面招魂幡,各自卖力晃动,随后分别向十二面壁画方向一指——
“魂兮归来,哀江南!”
“魂兮归来,哀江南!”
嬴政猛然开口,与众巫一同唱出最后一句祷词。那满屋将士冤魂突然分作十三股黑色洪流,浩浩荡荡,分别向着十二祖巫画像和嬴政方向涌去,其中又以嬴政方向的洪流最粗。
见此情形,嬴政哈哈一笑,一道透明元神竟然从他泥丸宫升起,张开大口,将无数士兵冤魂一股脑地吸了进去。
蓦地,那元神抬头向前,目中射出两道冷电精光——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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