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先听到一声叫喊，然后砰的一声，一个人影闯进来。
“芸儿，你就不能先敲敲门吗？”我有点儿不悦了，这小子毛毛躁躁，总是让人忍不住训斥几句。
“你说的那个法子好像管用了，我跟父亲说了之后，父亲想了许久，然后只跟我说让我来谢谢你，我就猜着肯定是奏效了呗。”姜芸信心满满的样子，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
“但愿有用吧。阿青本来就不应该死。不过你们也要好好补偿人家死者，听说还是家里的亲戚。”
“补偿自然是会的，人之常情嘛，但也算不上什么亲戚！”
“怎么能这么说呢，毕竟是姜夫人的姐妹家，你该叫人家姨母呢。”
“她家跟我有什么干系！”姜芸不耐烦地说。
我看姜芸面有愠色，忖度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他道：“芸儿，可是姜夫人对你不好吗？”
姜芸叹了口气，说道：“我跟你说了什么，你可不要告诉薰儿姐姐。”
“好的，我不说。”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暴躁的大男孩，我总是忍不住去关心。
“记得我五岁的时候，跟大哥二哥在后院玩，发现一棵树上有个鸟窝，虽然树特别高，但我们还是想偷偷爬上去掏鸟蛋。我们约好了午睡时趁下人们不注意悄悄溜出来爬树。那天我躲过下人们来到后院，等了许久不见大哥二哥来，就悄悄去叫他们。结果到了他们房间门外，就听到那个女人在教训他们，说爬树太危险，以后不允许做这种事。当时二哥说了一句芸弟弟可能都去了，要不要叫他回来。她说，他年纪还小，骨头都是软的，摔一下也不打紧的，不像你们骨头长硬了不禁摔。后来我跑到后院准备再去爬树时，雯姨就追来骂我了，我还跟雯姨争辩说母亲说我骨头是软的摔一下不打紧，气得雯姨回房间后骂了她一下午。”
“就因为这件事，你便恨她到现在？”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觉得姜夫人心地实在不算好。
“是随着我越来越认清她的真面目，才越来越讨厌她的。她总是在父亲面前装作关心我的样子，我做不该做的事时她也让下人们莫要拦着，父亲怪责我的时候她还要哭着说怪她对我太过疼爱，不忍苛责约束。”
“那你父亲知道这些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吧。”说完，姜芸低下脑袋，一手扶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看着这个忧伤的少年，想象着这么多年他悄悄体会着姜夫人在善意面孔下对自己的冷漠和恶意，再看着姜夫人对自己那三个孩子的真心疼爱，心中必是郁积了数不清的愤懑和哀痛。他看似无人敢惹的嚣张外表下，藏着一颗被伤的敏感脆弱的心。他安静时的样子，其实很乖很可爱，带点婴儿肥的脸，长睫毛下一双明眸黑如点漆，倔强的嘴唇紧抿着，总喜欢皱着眉。
“芸儿，我再给你蒸碗芙蓉蛋吃好吗？”我看着这个低头沉默的家伙，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安慰他。
“嗯！”姜芸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
——
过了几天，我听姜芸的意思是阿青已经没事了，虽然免不了受了些刑罚，但皮肉之苦要比失去性命好太多了。姜芸总是有事没事就来我这里玩，我也乐得在寄人篱下的时光中有这么个对我真心相待的男孩子总在我身边咋咋呼呼，偶尔拌几句嘴也挺有趣的。
姜芸有一天问我：“你会不会一直留在我家？”
我说：“你都说了是你家，我怎么会一直留在这儿呢。”
他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家就是你家，你一直在这儿才好呢，别走了！”
我笑道：“就算你家是我家，那我总是要出嫁的呀，我未来是要生活在我的夫家的不是吗？”
姜芸一瞪眼，气鼓鼓地嚷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有人要呢？快别有那种念头了！”
“好了啦，我逗你玩儿的。”这家伙动不动就发飙，我实在没有力气总跟他较劲。
看他面色缓和了些，我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后怎么办，虽然在你家住，大家对我都很好，但我久居这里算是什么事儿呢。我是想找个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地方，那才是我长久能呆的地方。”
“我让你住这里你就可以住，住一辈子也不打紧的。”姜芸认真地说。
“不是这个理儿，我一个外人，怎么说也不能蹭着在你家住一辈子啊，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的。”
“那我不管，反正我不让你走。”
“为什么不让我走？你有一个雯姨在家里照顾你不够，还要我这个清姨也照顾你一辈子吗？”
“怎么又来了你！你跟雯姨不一样。”
“是啊，当然不一样了，雯姨是你母亲的陪嫁侍女，留在府中是名正言顺，我是跟你家毫无干系的外人，所以我不能留一辈子啊。”
“哎呀，跟你说不明白了！你这个···这个大傻瓜，你要敢踏出这府中一步，看我不！”
“你怎样啊！”一看姜芸发了狠，我也不由得有点火大，脑子一热就月兑口而出道：“我是一定要走的！我想要的人，想要的生活不在这里！”
“什么想要的人？”姜芸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我···我瞎说的，怎么了？”一看姜芸那个样子，我心中又不忍起来。
“瞎说的？”姜芸死死盯着我，看的我心里直发毛。
“芸儿！你这样吓着我了啊。”我佯装生气地瞪着他。
他跟我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狠狠道：“反正你休想离开！”然后摔着门就走了。
——
晚上我刚躺下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外间英姑的房间传来说话的声音。
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隔壁的那个人可是睡下了？”
英姑说：“睡了。这个野丫头，不知道小姐打哪里领回来的，一看就是没教养的村野乡姑，伺候她我可是真不情愿。不过是看在夫人小姐的面子上，只得敷衍着罢了。”
“我也奇怪呢，你说，这么个来路不明的货色，竟在咱家里住上了，真是好厚的脸皮啊，啧啧。”
“唉，我看呢，她是存心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不知安的什么心！原先明摆着是巴结小姐，后来许是知道小姐不久就要出嫁了吧，现在整日勾搭起小公子来，哎哟，白天黑日的小公子就往她屋里跑，一天不晓得跑几百遍！”
“哎哟，这真是······这样的人夫人怎么能容许留在府中呢？这样的浪蹄子早晚是要坏事，败坏咱们府中名声的啊！小公子才多大，听说她比小公子足足大了十岁呢，早都不知道嫁过多少汉子的娼妇了，哄骗不经人事的小公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嘘，声音小点儿，别叫她听到，回头跟小公子一说，咱们可要倒霉了。”
“她还有脸在小公子面前告状？别叫我把她这些丑事都给她抖到老爷夫人跟前儿，我堂堂正正的为人，还怕她一个野地里捡来的贱人！”
············
听着这故意抬高了声音的“悄悄话”，我把被头哭湿了一大片，这些肮脏的话语一浪接一浪地传到我耳中，我就一字一句的听着，边听边悄悄流泪。
不管是谁看不惯我，这府中我是不能呆了。既然是有人要逼我走，我还是早点走为好，不然，以后还不一定会出现什么样的恶心事来赶我，到时候我，可能还有芸儿，都会被泼一身的脏水。
我起来模着点了一盏油灯，找了两方锦帕给薰儿和芸儿各写了一封信，塞在我的枕头下。然后换上我来时穿的那件玄色衣服，悄悄地从小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