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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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衡愣是把钟序给哄得不生气,两人坐在夷河边,八月的河水清清凉凉。迟衡先下水,弯腰把钟序的鞋子给月兑了,足入水中,迟衡挠了挠钟序的脚心。
钟序的脚一颤。
迟衡一手握住他的脚踝,继续勾着手指挠着。一脉痒,一脉麻,又痒又酥麻交织着由脚心窜到月复部,钟序踢了踢脚:“去去去,别闹了。”
迟衡不松手,锲而不舍地轻挠。
钟序的脚很快就痒得不行,绷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倒在白石上两脚乱踢:“行啦快放开,想痒死我啊。”
直把钟序挠得一边笑一边求饶,迟衡这才松了手。
迟衡趁机趴到钟序身上,两条腿交缠一起,一下一下缕着他的长发:“元州王逃到炻州去了,校尉他们有什么打算?”
“本来是要与元州颜王军合并,但元州发生了些事儿暂时搁置下来,合并一事九月再说。对了还有一件大事,你怕是不知道,我只与你一人说啊。”
“什么事儿?”
“我明天要去一个地方,你猜是哪里?”
钟序心情大好,眼珠一转,十分勾人。迟衡顺着他的发抚到脸庞,轻吻一下,笑着摇头。
“夷山,霍斥。”
迟衡惊了:“你去那里干什么?剿匪也轮不到你啊!”
“为什么非得剿匪?我是招安去了!”钟序嗤的笑了,“想不来吧,我也没想到。偏偏左昭说可行,已与霍斥那边取得初步共识了,我这次是去详细商议的。中午就跟梁千烈把你要了陪我一起去。”
迟衡呆了一呆,蓦然明白安错说的最后一句话。
“咱们虽说是王朝之军,梁千烈处处受牵制,连军饷都拨不下来,又不能行苛捐杂税,左昭便想出与别人连横的法子。至于为什么是霍斥呢,左昭说他能成气候,也能审时度势。”
这样也行?
“怎么不行,如今天下乱成这样,谁都想分一杯羹,谁强谁当头。霍斥可不甘于成为一个小打小闹的山头大王,他要的不是王朝之军的名头,而是,连横之后所得利益。”
“什么利益?”
钟序一眨眼睛:“机密。”
机密你还说,存心吊人胃口不是。
迟衡俯下,轻轻咬了一下钟序的耳垂,钟序又痒得笑了,笑得浑身打颤,头微一偏,忽然停了一停:“迟衡,起来,那边好像有个人。”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有河边绿树垂垂。
迟衡起身,将钟序扶起拥入怀中:“要看让他看去,有什么要紧,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
“算了,怪怪的,回吧。”
离开时候,钟序频频回首,却再不见刚才闪过的人影。
第二天一大清早,梁千烈就下令,命迟衡护送钟序去夷山共议招安之事。
送别时,岑破荆拧着眉毛说:“迟衡,翻云覆雨原来这么轻易,才出兵去攻,还没正儿八经打呢,扭头就变成招安,以后说不定是一个军里,这忒快了点儿。还有,你不把辛阙这破孩子带走?我实在是受不了了,闹得头疼。”
钟序开口了:“一点儿也不快,连横这事四五月就开始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辛阙哭丧着脸:“大哥你又不带我。”
“等哪一天,你能骑着马,练完梁式十八刀时,我就带你。再说,大哥十天,呃,顶多十五天就回来,回来给你带夷山的桂花糕,可好吃了。”迟衡揉着他的头发,连哄带骗,终于把辛阙唬得不跟了。
听见好吃的,辛阙也没多开心,咬着手指头不说话。
江头水怒,陇上风袭。
迟衡和钟序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夷山而去。繁华渐远,荒凉的地儿多了起来,直至天光渐晚了,原野一层薄雾笼罩,看前方有一家庄院,篱笆门楼,十分素朴,钟序停马:“歇一晚,养足精神。”
迟衡上前,见门楼上有蛛网缠绕:“锁了,没人,你先在等下,我看看还有别的人家没。”
说罢,扯开缰绳走了。
跑马了一圈,心定下来,老村子里稀稀疏疏的点缀了好几家人家,宿夜是不愁了。迟衡拍开一家人家,出来一个老头。迟衡说明来意,并递上碎银,老头喜滋滋地道:“穷苦人家别的没有,一张床还是有的,不说两个人,就是七八个人也能容得下。”
迟衡道了一声谢,回马告钟序去。
风渐冷,离得不远,却不见了钟序的踪影。篱笆门楼依旧是锁着的,不见动过的痕迹。
“钟序、钟序……”迟衡喊道,引马四处张望,四周的杂草被踏得凌乱不堪,一看即是马蹄痕迹。他心下一惊,明明就是一眨眼功夫,还能生出意外。
扯马急急跑了几步,钟序的花枪笔直笔直地插着地上;旁边躺着的是马,马已经死了,开膛破肚,血流一地。
惨不忍睹。
这是怎么回事?
迟衡拔出花枪,不安之情涌上,普通村落,能遇上什么意外?迟衡沿路又跑了几步,看见地上又插了一根长矛,长矛的长缨带着早已凝固的血迹,斑斑驳驳,十分怆凉。一见这矛,迟衡他心中一凉,顿时明了。
这矛,是左护军的矛。
武都尉?是武都尉干的吗?他没有追随元州王而去?他一直在夷州吗?一直跟自己吗?是他把钟序掳走了吗?
长缨猎猎,无声诉说着这一切。
迟衡冲着周围大声地喊着:“钟序、钟序、钟序……武都尉狗杂种,出来,有种就出来跟我一战,武器都拿不稳,阴人算什么本事,给我滚出来!”
惊得宿鸟扑簌簌地飞远。
却见不着一个人,听不见一丁点儿回声。
拔出那根带血的长矛,那天武都尉悲怆的痛骂声再度回荡于脑海,那种几乎呕出心肝的痛和仇恨,闻者胆寒心惊。想到自己一刀将左护军斩成两段,然后想到钟序竟然落在这人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迟衡豁然起身,飞身上马,扯开缰绳,疯狂地喊着,找着,越找越急,手心冒汗。
只是一会儿功夫,就把整个村子都寻遍了,路过那个人家时候,那老头冲他招手:“你是不是要找一个骑马的人?刚才,老生,看见一个黑衣人挟着一个白衣人,从那边跑过去了。”
“哪里?跑哪边了?”
那边,是长满荒藤的荒山,山色昏蒙,草木萧索,仔细一看,果有马蹄踏过的乱痕。迟衡升起一股希望,鞭马而上。穿过满山落叶,听得见孤禽夜鸣,独独没有一丝人的踪影。
一整个晚上,迟衡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黑黝黝的山间胡乱找着,喊着,直到天亮,他的声音完全哑了。马也疲惫了,蹄子扒着枯草,踯躅前行。
转眼天亮,天际像迟衡的心一样一丝血红色朝霞,迟衡下马,抱着头不知该怎么办。
偌大的山怎知道武都尉把钟序带到哪里去了?
迟衡将刀顿在地上,河中倒映出他的脸,满是憔悴。他心如刀绞,平生第一次如此惊恐,如此无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对着河水,迟衡几乎快急出眼泪来:“钟序,你一定要没事。”
唰——
迟衡本能举刀一挡,铛的一声,一支箭撞在刀上,清脆落地,箭上带着一块带血的布,远处有黑影闪过,飞速离开。
赶紧将血布捡起摊开,上书三个血字:关公庙。
死灰一样的心顿时活了过来,黑影早已不见,迟衡的马再怎么鞭打也跑不动了。等寻到了关公庙,已是朝阳遍洒。关公庙荒芜许久,尘土蛛网蒙得到处都是,关公像早已破败不堪,彩漆掉得所剩无几,香炉上插着三根不知过了多久的香。
庙里什么也没有。
庙的一侧有棵大树,树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迟衡跑出来,抬头一看,眼前一黑,心如被狠狠刺了一下。钟序被五花大绑绑在树上,口里塞着布条,布条还被绳子缠住绑在树上,他的颈上绕着一根粗绳子,吊在树上,闭着眼睛。
“钟序……”迟衡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奄奄一息的钟序听了喊声,睁开眼,迸发出光亮。
苍天啊,真好,钟序还活着,迟衡大喜,跑上前大声喊:“钟序……别动……你等着我……”
“站住!”一声厉喝制住了他。
转出一个人来,阴冷,目光如喷毒的蛇,正是曾与迟衡两次交锋的武都尉。武都尉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拽着绳子,往下一拽,钟序的脖子被系得紧,这一拽,不由自主地向上仰,窒息一样的疼,令他痛苦地皱紧了眉。
“再走一步,他就死了。”武都尉又收了收绳子,钟序的头和脖子立刻将要被分离一样,痛不欲生。
迟衡急忙停步:“你到底想怎么办?”
武都尉冷笑一声:“哼,上天有眼,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我要让你尝尝,那天我受的苦,我要让你知道,比死更痛苦的是什么。”
比死更痛苦的,莫过于看到钟序被这样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