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在公交车的七拐八转中耗去了。这里又是一个新鲜的场面，高楼显见的少了，一片大大的湖塘使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天是蓝的，太阳是亮的，温度依然是冷冷的。
一棵棵的垂柳牢牢地把在湖塘的岸边，合抱粗的垂柳明显的在这儿活了好多年了。长长的柳条竟比美女的秀发还要惹人的眼球，低低的垂到了湖面上。掀来淡淡的小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湖面轻轻的贪婪地抚弄着柔长的柳条，柳叶过早的月兑落了。
一群野鸭在湖面上悠闲地向远划去。湖塘的岸边jīng心的铺着方砖，尽管天上没有一丝的云彩，地面的温度也不再那么的暖和了。湖塘的岸边仍旧吸引着好多人聚拢到这里，他们伸胳膊展腿的消化着自己肚子里的食物。
金诚可没有闲心去感悟这些闲人的逸致，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只有一碗馄饨填在了肚子里，肚子明显的抗议起来了。他得赶着紧的找到活来干，找到一碗饭来吃，要不又得花自己兜里的钱了。
“小伙子，你是找活来干的吗？”一个上身穿着灰sè制服，穿着深蓝sè裤子五十多岁的男人见到金诚主动上前搭话。
“对啊。”
“我这有个活，是给小区清理垃圾，活是脏了点累了点。但每天可以给你五十块的工钱。”
“五十块！”一听这个钱金诚心里就乐了起来，他是不怕脏不怕累的。
“行，这个活我去干了。”说着话金诚就要跟着那人去了。
“不过有个事咱们得讲到头里，我们是不管吃住的。”
“不管吃住？那我每天用在吃饭住宿的钱就花去了一半，这个活也不是那么好干的。”金诚心里犹豫了起来。
“对不起，这个活我是不能干的，我是个外地来的，没得吃的住的地方。反过来我再去找吃住的地方，就不……”
没等到金诚把话说完那人就远走了。
“朋友，你是来这儿找活干的吗？”一个穿着黑sè西服白sè衬衣，右胳膊下夹着一个黑sè皮包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先是把金诚打量了一下，说。
“我是来这找活干的。”
“我们公司需要一名保安，我们是一家跨国的大公司，条件非常的好，包吃包住的，试用期三个月，如果过了试用期我们可以给你签正式的合同。”
“那你们每天工资多少钱？”
“我们这儿不是rì工资，是月工资，是严格执行劳动法的，每天八小时工作制，每个星期都是有礼拜可休的。”
“就是再好的条件咋也得有工资吧？”
“试用期每月六百元的工资，过了试用期可以涨到九百元的。我看你的条件不错，如果你同意立马就可以上班的。”
总不能到了劳动力市场见到一个招工就跟着走了，再说他给的工钱也不是很高的。倒不如转一转，也许有比他更好的。
“对不起，挣得也太少了。”
“工资这一块，我是不能做主的，再说我们招用的所有的保安都是这个价钱的。我们的待遇是蛮好的，过年的时候我们还有年假的。”
“对不起，我还是转一转吧。”说着话金诚朝着人群里面去了。
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几乎把金诚拉到了一个城乡结合部，城市里的壮美建筑也显见的稀落了，一架架的建筑吊车都大面积抢占着这里的地盘，意yù把这个大城向四外延展着。若不是寒冷的天气降来了，这里的建筑工地倒是个好干活的地方。
běijīng就是běijīng，仅永定门一个劳动力市场竟比岭下镇年集的市场场面还要大，人还要多。在这里金诚不愁找不到自己的同类，跟自己一样穿着的人多着去了。
那些有些手艺的，比如木工便在胸前挂着木工的牌子，瓦工便挂着瓦工的牌子，焊工电工便挂着跟自己行业相配的牌子。若不是受季节的限制他们才不会到这里找饭来吃的。居然还有挂着洗碗的，养猪的，除了那些体面的活挣钱不猫腰，连衣服都不挂灰的活，在这里没人去干，凡是脏的累的危的险的，都聚到这里来了。
金诚在劳动力市场转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找到一个适合的活来干，后悔自己才刚没有跟着那个公司招保安的人去了。
金诚除了在家种过几年的地是没任何手艺的，好在也有挂着力工牌子的，金诚也就凑了过去，力工更是有好大的一群人在等待着。从他们的情态上不难看出他们早已是这里常客了，议论着什么活能干什么活不能干，什么活好干什么活不好干，什么活挣得多什么活挣得少，一遇到有来招工的他们就一下子聚了过去，问明白是干的啥活什么价钱，不合适的就又一哄而散了。他们是在挑活，挑自己合适的活来干，看得出来有合适的活他们就去，没合适的他们也不怕一天花上十几块钱宿费和饭钱。
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卖烤红薯的，卖盒饭的也多了起来，就是一瓶水在这里也是要花钱的。有的人已经买饭蹲在地上吃了起来，金诚看着比那吃饭的人还要有食yù，只是兜里钱实在不能再花了。一旦花光了还找不到合适的活来干，可就麻烦了。
“只要是有来招工的，哪怕是挣得少只要是供吃管住自己也是去的。”
“物流，物流，五十块钱一天，包吃包住，吃的顿顿四菜一汤。”一个开着金杯面包车的，脑袋光得在阳光下还能发亮的三十几岁的略显见胖的一脸横肉的男人，把头从驾驶位置的车窗玻璃口伸出来，喊叫着。
一说到吃的，金诚的肚子就更没出息了。
“啥叫物流？”金诚问了自己旁边那人一句。
“我也不知道？你去干干不就知道了吗？”
金诚才刚明明听那人说得很欢的，是有些见识的，不会是连物流是干啥的都不知道，只是懒得告诉自己。
“也对，自己干干不就知道了。一天五十块钱的工资，顿顿四菜一汤的伙食，咋还都不愿去干呢？这个价钱要是在家里是干小工三天的收入，干小工一天才管一顿饭。běijīng人真是有钱，běijīng也的确是一个挣钱的好地方。”
“我去。”金诚大声地说。
“有一个去的，再招一个就够了，晚了，就是想要去也不成了。”那个秃子又喊了一通还是没有人理他的茬。
金诚拎着自己提包上金杯面包车的时候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问他话的那个人，那个人也朝他笑着呢，金诚看得出来他那是不怀好意的笑。
“还有没有要去的，没有我们可就走了？”秃子嘴里边喊着，看到金诚已经坐到车里了，脚下的油门也催着车移动了。
金诚坐到车里发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比秃子略显年轻几岁的一个瘦男人。
“你也是去干物流的？”
“对。”那人只回答了金诚一个字再也懒得看金诚一眼了。
“强哥，现在这人是越来越不好抓了。”瘦男人跟秃子搭着话。
“现在的人是越来越jīng了，jīng到坐在地上等着天上掉馅饼来喂他们呢。”
一听到那个秃子竟用一个“抓”字，金诚的心里好生的不舒服。在高原村只有买牲口才叫抓，高原人总是把买驴，买猪，买羊说成是抓驴，抓猪，抓羊的。哪有这样来说人的。
面包车离开了劳动力市场越来越远了。好像连běijīng城的影子都要看不见了。
“师傅，这是去哪？”
“去物流城。”
“物流城不是在běijīng城里吗？”
“běijīng城可是大里去了，你当是没有高楼大厦就不是běijīng了。不过，快了，用不了一会就要到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句在家里一遇到难解的事爹总是在嘴里叨念的话也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金诚的心里。金诚一下子想到临上车时那个朝着自己不怀好意的笑的家伙，想他一定知道这个活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说不定是一个上当的买卖，说不定他也曾经上过这个当了。
面包车差不多跑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在一个大铁门前停了下来，秃子按了几声喇叭，一会的工夫大铁门吱扭扭的从里面打开了，面包车钻进一个大大的院子里，大铁门又吱扭扭的关闭了，一把大锁把大铁门牢牢地看住了。面包车在一栋简易的办公房前停了下来。
“军哥，又给你抓一个能干的主来。”见到有面包车开来，办公房里走出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来。
那个叫军哥的，本来就长得黑，脸上又像粘了一层黑芝麻粒子一样的黑斑，一眼搭上去就是个难看的相。
“黑虎子，把人领去干活。”军哥朝着院里一个简易的大敞篷里喊了一声。应声跑出一个依然中等个子依然黑脸只是没有麻子的男人来。从那黑不溜秋的长相里是很难判断出他的年龄来的。
“黑虎子，他是强子介绍进来的，干活的时候你可得照顾着点。”
“军哥，你就放心吧，没问题。”
“你，跟我走吧。”金诚跟着黑虎子朝大敞篷走去。
大敞篷里一群人正从一辆辆的大卡车里把一包包的货物卸下来，按着不同的收货地点重新的码成垛，也有的正在装车。
“你要记住了，每一包的货物都不要有损伤，一旦损伤是会扣你工钱的。货场里是不准抽烟的，抽烟一旦被逮着了，也是会扣你工钱的。”
“这一点，你放心，我是从不抽烟的。”
“那就好，你就干活吧，我想你也是不用教的，看着别人咋干你就咋干好了。”
“虎哥，我就这样干活了。”
“那你还想要干什么？”
“我连中午饭还没吃呢？”
“馒头有的是，你在这待着，我去给你拿来好了。只是我们已经吃过了，菜都吃光了，只好委屈你吃点咸菜了。”
“没事的，只要有的吃就行。”
没一会的工夫，黑虎子用一个塑料盆子端来了半盆的馒头来。盆子的下面是工人们中午吃剩下的咸菜。馒头是凉的，好在金诚的胃口像是胶皮做的，冷的热的都是没事的。一会的工夫十几个馒头就塞进肚子里面去了。瘪瘪的肚子终于好受了起来。
“虎哥，有水吗？”
“敞篷右面的宿舍里有一个水龙头，你也正好把你的行李带到宿舍去。你就这一个提包吗?”
“对啊。”
“你难道没有铺盖吗？”
“来的时候强哥不是说包吃包住吗？”
“包吃包住，但不包铺盖。这里晚上是很冷的。”
“那怎么办？”
“我们是可以给你提供铺盖的，但是要从你工资里面扣除的。”
“那样也好。”
金诚来到宿舍里，才看到所谓的包住也只是跟大敞篷一样简陋的板房，只是比大敞篷低矮了一些，在这样的板房里，这样的季节里没有铺盖是会冻坏人的。屋里的水龙头怕更冷的时候冻坏了用保温棉严严的裹了起来，又用一层塑料布给包了起来，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别人都能在这里干得下去，吃得下去，住得下去，自己又怕啥。
趴在水龙头下，金诚灌足了凉水，又来到了工人们干活的地方。
一干起活来，金诚才知道啥叫物流。这里的人都叫货站，就是把外面的货物运进来，再按着货物的去向分门别类的分流出去，这里的人干的就是卸车，分类，再装车。
金诚干的活就是扛包，把一包包的货物从货场扛到车上去。扛起包来金诚才知道军哥交待黑虎子所谓的照顾着自己，就是让自己扛那些重的大的别人不愿干的活。
干起活来，金诚心里在暗骂着běijīng人，“běijīng人，真不是个东西，明明是让自己干重的累的，还说成是照顾自己，照顾有这样照顾的吗？”
也许这里已经不是běijīng了，这些人也压根就不是什么běijīng人。
看在每天五十元工钱的份上还是忍耐着干下去吧。既然人家给了每天五十元的价钱，是没那么好赚的。
一夜的火车使金诚没能好好睡上一觉，瘪瘪的肚子虽说填的饱饱的，但是黏在身上的疲劳却毫不留情的折磨着他，扛起大包来竟比在家顶着毒rì头耪地还要让人难受。
好在这是一个天短夜长的季节，rì头刚要暗下去天就黑了。金诚本想吃完晚饭好好地睡上一觉，黑虎子也把铺盖给他送来了，新新的，只是价钱竟比外面贵出了许多，他得要在这里白干三天的，别人的行李都是自带的，干活的时候金诚也明显看出来了，这些人是把他看成另类的。没有人愿意跟他搭腔的。
晚饭上来了，一大盆的馒头只是比金诚中午吃的时候多了一层热气，四菜一汤自然是没有的，咸菜倒是有两大塑料盆，菜也是有一盆的，炖的是萝卜土豆，每人发了一个小塑料盆一个羹匙算是餐具，轮到金诚盛菜的时候，土豆萝卜不见了，只有汤了，汤里的盐是够咸的，好在馒头还能可着劲的吃。
晚饭过后还要加两个小时的班，两个小时的加班金诚几乎是咬着牙挺下来的。
想一天挣人家五十块钱的工钱，还想吃好的，还想睡好的，还想干轻快的活，哪有那样的好事，那样的好事又怎么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呢。说不定劳动力市场的人已经干过这里的活了，即使没干过的也是听说的，都不愿到这里受这份累这份罪的。等到自己开了第一份工资自己也不打算在这里干下去的，再干下去身子是会闹毛病的。
běijīng的冬天跟高原村的冬天是没什么两样的，一样的冷。在家的时候还有暖炕来睡，夜里的时候躺在板铺上格外的冰冷，寒气可着劲的掠去身体里的热量。为了不让自己身子冻坏，人们都紧紧的挤在了一起，金诚是最后来的，又跟这些人和不到一起，他只好睡在把这门口的最外边。
他挨着的是一个比他年龄大上几岁的，按着那个běijīng人告诉他的，要管这个年龄段的叫一声“哥”的，金诚还是叫了他一声“叔”。
晚饭后，金诚去找厕所的时候发现办公房边有一个烧着热水锅炉。临睡觉前金诚用宿舍里少有的塑料洗脸盆到锅炉房打了一盆热水来。
“叔，趁着热烫烫脚吧，解解乏，驱驱寒气。”
听到金诚叫了他一声“叔”。他脸上明显的有着一层感动的情sè，好像自打住到这里以来还没有人给过他这么高的称呼，即使那些年龄比他小的也不拿他当回事，在金诚没到这以来，是由他来给他们挡风的。
他除了表情有一点的感动，嘴里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把脚伸到冒着热气的水里，水很烫，他的脚底刚一沾到热水就很快的拿了出来，接着又一点点的试探着，没一会儿整个脚都能适应水里的温度了。
热水把他的脚烫的很是舒服，等他洗完了脚，金诚绰起水盆把水倒掉了，又来到锅炉房接水的时候，那个叫军哥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这里的水只能用来喝，不准用来洗脚洗脸。”
金诚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拿着空盆离开了锅炉房。他还能听到他在他的背后说了一句，“想用热水烫脚，你还想睡暖房洗热水澡呢，你长着那样的皮子了吗。”
金诚拿着空盆回到了宿舍，那些人依然一句话也没有，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寒冷终究奈何不得疲惫的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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