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风飞 第七章 流风凌云(上)

作者 : 羽令是

相近的心境,相似的眼神,一触碰,便得以相互确认。

——《流风凌云》

“八千金鳞水,风平万顷波。”

水白玄耳边传来这五言阔句,细嚼之下,觉得颇有韵味,不禁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但见一人身着白质灰章的净袍,双手负于腰后,阔步行走在沿湖的堤岸上。正是秋rì高悬,明朗风气昭昭之时,此人的形态却与之格格不入,给人一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感觉。

又是一个满月复经纶、恃才傲物的文士吧?然而从此人背后隐隐约约传来的一股凌气生生否认了这种观点,那是一件包裹于九节翠竹中的神秘器物。是剑吧!

水白玄运足目力盯着那柄剑,观其赤赭sè的剑柄微耀青紫,表面上的纹理颇似凤尾之状,更添有王者之风。

这个时候,那人突然感觉身后有异,微微转过脸,正对上水白玄投来的目光。

两人俱是一惊,此人怎的如此眼熟?在哪里见过?

相同的声音,在两个人的心中响起。

水白玄陷入了深思:难道水云凌与此人相识?否则怎么感觉自己见过他?

那人瞬间止住脚步,也同样用会意地眼神久久地盯着水白玄的眼睛。

水白玄很想过去问那人是否认得自己,却不知是对还是错?如今水云凌弑父之举已是天下共信,此人是善是恶亦未知,贸然前去会不会是自投罗网?不过此人盯了我这么久,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会不会是我多想了?

“尘梦了无痕,真世偏又逢。”

又是五言短句。虽两人隔有十步左右的距离,然对方似乎有意加大了音量,水白玄倒也听得真切。一言既罢,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堤岸之上。岸上秋风依旧,艳阳如故,仿佛一切并没有发生。

水白玄暗思: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并不相识,只是神交而已?不过世上真有这等神奇之事?

水白玄沿着泸徽湖边行走,远远望见一座凉亭。此亭临水而建,翘角飞檐琉璃瓦,四根黑漆立柱,临水一侧有汉白玉砌成围栏,亭内藻井彩绘盘茎莲花纹。走近一瞧,亭中有数人,分站四边,中间石桌则坐着一位老丈。

老丈慈眉善目,面sè红润,显是康健,着一sè鸦青长衫,腰间系的香囊却也别致,亭间的宜人清香许是源于此。

水白玄莽撞出现,听得老丈高谈此地风景,古今轶事,他不愿打扰亭中人遂yù离去。这时那老丈叫住了他,邀他稍作歇息,饮茶一叙。水白玄不忍拒绝老丈的好意,遂移步亭中坐下。心道,这些人怕是老丈的随从吧。

老丈熟练地摆弄着茶具:鉴茶、布席、取火、侯汤、赏茶、洁碗、投茶、润茶、冲泡、静蕴、奉茶。动作如行云如水般,没半点阻滞,令人赏心悦目。这不单是一种技术,已然上升到艺术的层面。

老丈为水白玄斟了一杯热茶,蒸汽携着茶香袅袅而起,茶魂聚而不散。水白玄只觉心中一片澄明,仿佛穿过一片迷蒙,行至一处世外仙境,不惹尘埃,心境就这么平静下来,沉淀着。

老丈将水白玄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只觉看不透此人。

水白玄弯起食指在桌面上轻叩三下,若有所思。他在茶汤之中看见了自己,在那深sè的瞳孔中,似乎也看见了水云凌。

“小兄弟可看出此茶的名堂?”

水白玄听言,举起茶杯细观茶汤,望着几小片茶叶在金黄sè的茶汤zìyóu地徜徉着。随后他闭眼闻香,略作思考后回答:“此茶汤sè金黄,sè泽透亮,且香醇无比,更有点淡淡的桂花香,当属乌龙中的极品!”

“小兄弟见识不凡。老夫佩服。”老丈赞了一声。

接着又出言问道:“小兄弟,又可知这叩手礼的来历?”

水白玄略一沉思,答道:“相传古时候有一皇帝微服出巡,与下人互换身份,一rì到一茶馆中饮茶,皇帝便为着扮作主人的下人斟茶,那下人有些惊慌失措却不敢当场下跪,便以食指和中指代替双腿,做成下跪的形状以谢罪。这一习俗流传下来,变成了如今的叩手礼了。”

“小兄弟说的半分不错。且不论此事真假,这叩首礼却是文化之jīng华。”老丈道,“为人不谦不卑,有礼有节。当是如此。”

水白玄连连点头称是。

此时老丈忽道:“哎呦,我这记xìng,这茶得趁热喝。你瞧,来来来,我给你另斟一杯茶。”心中却暗想着:此人举止不似江湖中人,然那一股似有若无的锋利剑气却来自此人的身上,着实令人看不透。

水白玄隐隐感觉老丈此举有不同含意。只见老丈拿起那杯茶便要往亭外泼去。水白玄连忙伸手挡住老丈。

“这茶虽不似那沸腾的热水那般滚烫,不过要淋在那些草木身上,那些草木恐怕便要枯萎了。”

“哈哈哈,小兄弟果然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不错不错。”老丈欣然道。随后他呼来下人将那杯茶取走,又换了新的一杯。

水白玄神sè不变,说道:“前辈过誉了。”

“小兄弟气宇轩昂,见识渊博,老夫深感佩服。你可听过茶墨之争?”老丈又摆出一题。

水白玄略一沉吟,而后摇了摇头,道:“在下未曾听闻,还请前辈赐教。”

“呵呵。小兄弟实有大智慧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老丈大笑,遂将这茶墨之争娓娓道来,形象生动,jīng彩风趣——

古时候,文人有斗茶的爱好。有两个当代名士俱携上佳之品,而胜者只一,败者心中不喜,于是心生一计,要考这胜者一考,如若胜者答不出,也是脸面无光。他略一思考,问道:“茶yù白,墨yù黑;茶yù重,墨yù轻,君何以爱此二物?”此言一出,语惊四座,茶墨以此观之,截然不同,一人却同时爱上二物,如何回答?如何回答!那胜者也是了得,环顾四周众人皆陷入思索而不得其所时,笑道:“奇茶妙墨俱香。”六个字,绝妙的六字,妙至毫巅的回答!众人拍手叫绝,而那败者也输得心服口服。

水白玄听罢,说道:“败者虽败,然而他的问题却是发人深省;胜者虽胜,那只在外物之中,然而他的回答却是妙绝天下,这方是真知灼见。”

老丈拍手称道:“小兄弟与老夫的看法一致。哈哈哈!今天真是高兴。哈哈哈!”

老丈有些忘乎所以,拍了拍水白玄的肩膀,又说道:“没想到这简陋之处竟偶遇知音,可见外物真不是本因,只有人!人啊!呵呵。”心中却道,此人果然不简单,虽然看不透,不过却深得我心,这种自然而然的气质是造作不出来的。

水白玄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骑飞至,马上之人神sè慌张,从马背之上滚下来,拜在老丈的面前。“老爷,古城主回来了。邀您过府一叙,像有急事一般。请您火速前往。”

老丈还是那副悠然自得之态,“这小家伙怎地如此快便回来了,也好,我正好有事找他。你回去禀报,我马上便来。”

水白玄暗思:这老丈竟有如此深厚的背景,看样子,与古渊城主很是熟稔。

“前辈有事在身,在下不敢打扰,这便别过。”

“本与小兄弟一见如故,理当邀你来敝府盘桓几rì。不过俗事缠身,怕怠慢了小兄弟,小兄弟有时间可来泛海林做客,老夫欢迎之至。”老丈说道。

“原来前辈竟是泛海林的楚原神医。”水白玄一惊。

泛海林,名震天下的医门,乃是楚原一手创立,号称“唯死人医不活,无活人医得死”。虽口气大得吓人,但是却有如此骄傲的资本。听说泛海林当代首徒楚唯更是尽得楚原真传,而且年不过二十三,可谓英雄出少年。

而楚原自己又是成名数十年的高手,且是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位之一,更是前天下九顶之一。因淡出江湖已久,知晓其乃昔rì天下九顶之一的人少之又少。

然其医术jīng湛,学究天人,是以在江湖中人脉极广。可以说,宁可得罪一个门派,也勿要得罪一个楚原。如此一个江湖高重者,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

“小兄弟竟听过老夫名号,老夫真是三生有幸啊。未知小兄弟如何称呼?”老丈掠了掠胡须,问道。

“晚辈姓水,名白玄。”水白玄答道。得知眼前之人是泛海林的掌权者后,在下二字便也改作晚辈。

“姓水的,倒是少见啊。”

水白玄一惊,别是给人认出来了。这楚原可是江湖中德高望重之人,如给认出是水云凌,恐怕要立毙当场了。

“早些年,有一高手名水纪的,不知白玄小兄弟可认识?”楚原问道,随即又自语道,“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恐怕令尊都还未出世呢?老夫多此一问了。”说罢,倒是自己笑了起来。

“这水纪,在下倒是未曾听闻。前辈若有兴致,下次晚辈洗耳恭听。”

水白玄当真没有听说过水纪这个人,不过暗自紧张起来:可别露出什么破绽,毕竟这楚原深不可测,不能以常理度之。

“也好,白玄小兄弟不嫌弃的话,有空可来找老夫饮茶。”楚原又邀请道,“人老了,搭理的人也不多喽。”言语中竟流露着自嘲。

“晚辈恭敬不如从命。”水白玄施礼道。若是第一次邀请可算是客套话,楚原连续两次对他发出邀请,却是给足了他面子。水白玄暗自决定必要上门拜访一番。

楚原起身告别了水白玄,便登上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往北而去。

水白玄心中却想着:不知楚前辈是否能医好我,恢复我的记忆呢?不过我真希望能够恢复记忆吗?

泛海林,不论如何,我终要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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