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尚家妈子见温书锦不言不语，又忙连做了几个礼道歉：“想必是院子里的人没留神，冲撞姑娘了。”
温书锦淡淡地笑，大夫一再叮嘱宋氏静养，这院子的确较别家清静些。下人们各司其守，做完了自个儿的事，就不会呆在院子里闹腾。
只是，温家的宅子在聊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温家太祖在修建宅子时，朝廷对商户还没有特别细致的规格限制，又比照江南一代，讲究曲径通幽。聊城水资源丰富，亭台楼阁等皆修的精妙。
温书锦当初花了十来天的功夫才把府里模透，一个外人没有府里的下人引领，又怎么能走到后院来？
她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尚家哥儿一眼。呃，听母亲和尚夫人提及，应该是叫贤哥。
尚家贤哥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好似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穿，窘迫地有些无地自容。匆匆忙说了一句“我去拜见伯母”，便直奔月亮门而去。
那妈子道了万福也跟着去了。
温书锦又哄着铭哥喝了些温水，陪着玩了一会子，不见有人来请，心里已知母亲把打算搁下了。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过去，小丫鬟就进来说，尚夫人一行人已经离开，顺道将尚夫人送给铭哥的表礼带了进来。
送给小孩儿的礼物大多类似，不外乎手链、脚链、金锁等，却没想到还多了一个木头做的小人儿。
采蓝忍不住笑道：“尚夫人还真是心思别致，竟然会送这样的玩物。”
小丫鬟一面拿着木头人儿逗铭哥，一面笑道：“这个是尚家公子送的，说是在街上瞧着好玩，就买了一个。姑娘您瞧，这手和脚竟然能动！”
“给哥儿的东西，你倒先玩起来了。”采蓝在大丫头里面最年长，原是宋氏屋里的，最是看不惯小丫鬟没大没小。见状就板着脸训斥起来。
温书锦从前也见不得下属不务正业，大概是因为突然有了母亲和弟弟，她的原则很简单，只要该做的事做好了，其余时间自个儿打发。
这半年因宋氏病情愈发重，她天天忙来忙去。云嬷嬷是个老好人，李嬷嬷颇为不得人心，倒也需要采蓝这样的人压着，也就由着采蓝的性子行事。
她见铭哥也对木人有兴趣，便琢磨着去看看母亲。
吩咐乳娘、丫鬟们盯着，也不要人陪往母亲屋里去。
母亲正和云嬷嬷说闲话：“明儿他们启程，最多四五天就到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云嬷嬷虽不识字，倒也能猜出几分宋氏信上的内容。她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夫人又说这些做什么？以奴婢说来，要送信也不必劳烦尚夫人。您不是说，二太太不怎么喜欢交际应酬，有了这一遭，以后尚夫人只怕会经常上门。”
“我今儿让她进了我们家的门，她就会想办法去。既然如此，让她送个信又有何不可？再说，我那位嫂子，也不是真不喜欢应酬。”宋氏说着叹了一声，自嘲道，“也是我急糊涂了，这尚夫人什么为人我哪里不知？倒是可惜了尚家贤哥，倘或真送回扬州老家交给尚太老爷子教导，只怕还能成大器。”
“尚太老爷子穷其一生钻研医道，也不知是不是奴婢鼻子不灵了，刚才倒是在那孩子身上闻着一股草药香。”
宋氏就笑道：“我还以为是我闻差了。”
她叹了一声道：“我活到这个年纪，算是明白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我只求一双儿女平平安安、衣物无忧就罢了。”
温书锦紧紧咬着嘴唇，却还是红了眼睛，她趁着没人发觉，退回小跨院。
隔了一天，大夫来复诊，弟弟完全康复。母亲却愈发不好起来，一日能吃两碗粥便是好的，吃多了也会吐，请了济南致仕的老太医来诊断，太医看了一眼就摇头走了。
母子连心，铭哥似乎也感觉到什么，闹着要娘亲。宋氏精神好的时候，便让乳娘抱着铭哥在跟前凑趣。铭哥坐在炕上自己玩，她就不眨眼地盯着，众人见了没有不红眼的。
铭哥午睡后，宋氏会把房先生叫进来询问外面购置田地的进展。房先生对此事很尽心，多番比较，商谈价格，又找了懂农事的人跟着亲自去查看。
宋氏一共让尚夫人捎带了两封信，一封送往平阳公府，一封送去了高筒胡同宋府。宋二夫人张氏收到信却已经是八天以后的傍晚。
她坐在灯下将信通读一遍，嘴角泛起一抹悲怜，却稍纵即逝，语气淡淡地道：“再要强的性子，也强不过命数。”
尚夫人连着递了四天的帖子，三夫人陶氏听说高筒胡同那边也得了信，在张氏跟前提了一句，张氏今儿才接了帖子，却是让陶氏接待。
陶氏才刚送走尚夫人，脑袋里还盘旋着尚夫人说的那些话。见二夫人这般不甚关心的模样，倒是忽然同情起小姑子宋廷玉来。
“想来是真的不大好了吧。”陶氏自己也做了娘，虽然从前宋廷玉在娘家时，她没少敬着这位小姑子。可忽然间听说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要去了，她心里真有些难过，“听尚夫人说，她路过聊城去探望姑女乃女乃，铭哥也生病了。一大一小都病了，锦姐照顾着一大一小，看起来也没精神。”
后面两句却是陶氏揣度着说的，她想起两年前温书锦高烧不退，呼吸急促看起来不大好的模样，暗暗叹气：“锦姐今年才八岁，铭哥两岁还不到……”
张氏睃了她一眼，她虽垂了眉眼，倒也留意着二嫂。见张氏面露不喜，就忙打住话没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的事，陶氏也还记着。三少爷成哥落水，虽有惊无险，额头鬓角却留了个疤痕破了相。平常不仔细留意是看不出来的，可张氏依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身上留了疤痕没什么打紧，脸上破相总归不是吉兆。
陶氏对这件事很心虚，她把头垂得更低。
半晌，张氏随手把信件搁在一旁，问道：“高筒胡同那边怎么说？”
陶氏立即将讨好地笑道：“还不是要看咱们怎么行事？上回姑爷的事，也是咱们这边人手不足，请了润三老爷出面。”
宋廷玉在娘家时，因是唯一的嫡女排行最小，父兄疼爱，老夫人更是当做宝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要什么有什么，大手大脚惯了的。
嫁到温家，又没有长辈约束，温家有钱，那银子流水似的从手里过。只怕她心里也没个成算，这一次陶氏很想让自己的丈夫去。
三老爷是庶出，文不能武不就，说起来是平阳公府的老爷，自己是平阳公府的夫人，可那日子过得竟比她在娘家时更拮据。
陶氏正琢磨着该如何开这个口，张氏却已不容置疑地道：“明儿请润三弟妹过来商议。”
陶氏闻言失望到了极点，勉强撑着笑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