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李成义
李晖只是精力虚耗过度,多歇歇也就能缓过来。在床上躺得太久了些,觉得脖子四肢都变得酸涩僵硬,李晖让人打水进来净了面,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要去找宣王。
“王爷现在还在丹房里,这时候过去,怕是见不着。”冯姨娘端了熬煮得软糥香甜的梗米粥进来,想让李晖再歇一会,“先将粥喝了,一会才好吃药。”
李晖接了碗过去,三两下便吃了个精光。
“军情紧急,我得去问问父王,朝廷究竟是要怎样应对,”北庭的仇必须要报,狄戎人也必须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李晖的一颗心早已经飞到了铁牢关,狄戎人敢来偷袭北庭,就一定做好了要与大齐开战的打算。
否则他们顶多骚扰骚扰边境的村庄,绝对不会以这么大的阵势进攻驻城,而且屠尽军民与大齐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姨娘,让人给我收拾行装。”李晖对冯姨娘说,“等我给父王请过安,见了哥哥,我就回西北。”
什么?冯姨娘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儿子:“二少爷还要去西北吗?那里兵荒马乱,万一出了事可怎么成?姨娘这就去求你父王,让他跟皇上说说,你还是留在京里吧。”
李晖摇摇头:“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何况保家卫国本就是男儿应尽之义,责无旁贷。”说着轻轻挣开冯姨娘的手便要往外走。
“成义!”冯姨娘一口叫住他,“你离家这么些年了,就一丝一毫也不念着咱们吗?”
李晖回身看着她:“姨娘,有国才能有家。前方战事吃紧,正是我可以建功之时。将来儿子有了出息,就可以将母亲和妹妹接出去享福,总好过在这里遭人白眼。”
冯姨娘连连摇头说:“这里很好,我和你妹妹过得很好。咱们不需要你舀命去搏功业。你是王爷的儿子,并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有大好的前程。二少爷,您听我劝,好好地留下来,若是你爱在军中任职,让你父王在禁军里找个职位也并不会难。”
李晖眉头一挑:“姨娘当我是那些只会躺在父兄身上讨吃食的纨绔吗?”
路上拉到了个小厮,让他将自己带到父亲的丹房前,李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鸦青色绣暗金色花鸟纹的大氅里露出一身素白色的小袄,脖子上围了一圈银鼠毛的围脖,头上梳着望月髻,只在鬓边压了两朵白色的小绢花。眉目如画,素面朝天,长相极为清秀。
“她是谁?”李晖问身边的小厮。
“她是世子妃。”那小厮压低了声音回李晖,“世子去年十月刚成的亲。”
“哦。”李晖扬起眉头,长兄李晟曾给他写过信,说是会在十月为他娶一位嫂子,信中溢满幸福快乐之言,对他这位嫂子诸多褒奖之辞,只是可惜他军务在身,不可能回京观礼。之后他也没再接过家书,并不知道那之后家里发生的一切变故。
当下便迈步走了过去。
“李晖见过嫂子。”他长身一揖,给蕙如行了一礼。
蕙如被他吓了一跳,就见眼前这青年眉目舒阔,眉宇间有股勃勃英气,虽然相貌比李晟差了不少,但十分有男子汉的阳刚之气。
这就是李晟曾跟她说起过的,冯姨娘生的庶弟李晖。
也是将万彻将军的骨灰一路扛回来的人。
蕙如眼眶一红,对着李晖一拜:“嫂子要先谢弟弟将万叔父带回来的恩情。”
蕙如认了福宁大长公主为祖母,万仞是伯父,万彻就是叔父,于情于理,李晖这理当真受得。
李晖也听兄长在信中提过这位嫂子的身世,知道她与万家有亲,当下也红了眼圈,还了一礼。
“这是弟份内之事,万将军也是我的表叔父。”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偏过头去,将脸上的戚容掩饰过去。
“叔父头七,我想到大长公主府为他守灵,所以要来请父王示下。二弟也是来寻父王的吗?咱们一同进去吧。”蕙如对这位陌生的小叔叔说。
李晖点了点头,跟在蕙如身后进了屋里。
宣王还是那身道服,只是并没在打坐,而是站在屋里,定定地看着三清老祖的画像出神。
听见声响,他转过身来,正看见长媳和次子进来。
“成义,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宣王对蕙如只是点点头,却在看见李晖的时候蹙起了眉头。
听见父亲的声音,看着他脸上疏离的表情,李晖心里黯然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又振奋了精神,对父亲说:“儿子过两日便要回营覆命,想着父王能否帮儿子打听一下,朝廷要不要对狄戎出兵?打算何时出兵?”
没想到儿子见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要走。
宣王怔住了。
这个儿子他一向不亲近,而且李晖打小就少言寡语的,谁也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一看见他,就会想起当日自己的荒唐,想起与姜盈的争吵,想起姜盈的眼泪,所以李晖自打出生,就扔给冯氏和女乃妈子管着,他一年也不见几回。
就在他刻意的忽视里,李晖渐渐长大。
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亲近,就算是他的生母冯氏,也很难得见到他的笑脸。
阖府上下,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就只有从茂平回来的长子李晟。
所以当年李晟提出要将李晖送到军营时,他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心里还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出人意料的出息。
看着李晖高大的身躯,脸上坚毅的神情,还有颌上隐隐的青色,他知道,这个次子已经完全长大了。以前他不愿意管,现在他却是管不了了。
“皇上已决定御驾亲征,”宣王的目光落在李晖的身上,眸中闪过难得的温柔,“成义,这些年你在军中吃了不少苦,难得回到家里,不如多歇一歇。”
“御驾亲征?”李晖愕然地看着他,“是已经决定下来的事吗?”
宣王点了点头:“半个月后,大军便要出行。如今户部、兵部都在忙着清点军备,调集大军。”。
李晖脸上浮起兴奋之色,双拳紧紧握起:“如此甚好,儿子愿为前行先锋,引大军杀到狄戎老巢去!”
刀枪无眼,虽然说国有大战才是军人搏取军功的好机会,但当先锋冲在最前头,往往十亡六七。
命要是没了,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都是徒然。
李晖到底是他亲生的儿子,虽然他打小忽略了这个儿子,但血脉连心,如果李晖出了事,他一样会痛苦难过。
“我……”宣王犹豫再三,“你在西北军中近四年,已有了资历,按理已可以调回京中禁军。成义,如果你愿意留下,父王可以去找你皇伯父,他必会应承的。”
李晖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男儿当以国事为重,这也是儿子盼望已久的建功之业之机。冲锋破阵,身先士卒,这些事,咱们宗室的儿郎也一样可以做得很好。儿子不想成为终日无所事事之徒,蝇蝇苟苟之辈。”
“可是战场无情,父王不想像你姑祖母那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痛断肝肠。”
“父王。”李晖单膝跪地,“儿子不孝,求父王谅解。可是,万叔父的仇,儿子不能不报。北庭府万余百姓的仇,我大齐不能不报。”李晖重重叩了个头,“求父王成全。若是不能上阵杀敌,儿子将终生为憾!”
宣王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跟你哥哥一样的脾气,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晖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心里松了口气,站起身说:“哥哥呢?为何不见他?”
“成器受皇命出京办事,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宣王看着蕙如说,“他可有信回来?”
蕙如的脸色苍白,听宣王问起,勉强笑了笑说:“还是前些时候来的信,可能是公事繁忙,没空让人送信回来吧。说不定这几日便又有消息传回来。”
“你娘家哥哥跟他一道儿去的,”宣王想了想说,“不然回头你让人到沈府去问问,看你哥哥有没有信送回来。”
蕙如站起身行礼道:“是。”
然后她说了自己想去大长公主府守灵的事,宣王也点头允了。
“媳妇今天就过去,若是府里有什么事,父王只管差人来叫我。”
李晖叫住了蕙如说:“嫂子请等等。”
蕙如转过身,李晖回头看了看父亲:“儿子也要去大长公主府,为表叔守灵。”
“你身子还没好……”宣王皱起了双眉。
“好了,已经好了!”李晖忙说,“让儿子去吧。”
*****
大长公主穿着一身白衣,头上只挽了个圆髻,几日不见,她看起来老了十岁也不止。
蕙如见了她,心里难受,过去行了礼就将安乐侯夫人扶着她的手接了过来。
“伯母您也累了几天,去歇歇吧。”
安乐侯夫人双目红肿,神情倦怠,听了蕙如的话只是摇头说:“你祖母现在这样,我哪里有心思去歇。”
大长公主怔怔地站着,两只眼睛只盯着堂前黑漆乌檀木的大棺,神思恍惚。
“她不吃不喝也不肯休息,怎么劝都不听。”安乐侯夫人舀帕子拭了拭眼角,“蕙如你来了也好,多劝劝她,说不定她能听进去一些。”
这种时候,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万彻的死对大长公主的打击实在太大,除非她自己能走出来,旁人的话都如风过无痕,半点进不到她心里去。
李晖在外袍上套了麻衣,腰上头上系上了孝带,在万彻灵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取了黄纸烧了三叠,这才来给大长公主见礼。
李晖少小离家,儿时也不怎么与亲戚走动,所以堂上的人没几个能认得出他。
蕙如指着他对大长公主和安乐侯夫人说:“这是二弟,世子的弟弟李晖。”
安乐侯夫人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原来就是将我家二叔送回来的小将军!”
听到安乐侯夫人提到万彻,目光混沌的大长公主突然一惊,人像是清醒了过来一样,转头看着李晖。
“李成义见过大长公主。”李晖给大长公主磕了一个头。
“你是成义?”大长公主眯着眼看了他良久,对他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近前来说话,“上回见你时,你还只有这么点大。”大长公主在胸前比了比,“没想到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
李晖看着大长公主鬓边生出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与记忆中那位高贵美丽的姑祖母相去甚远,不觉鼻尖发酸。
“是。”
“我听皇上说了,是你把万彻从死人堆里找出来的,也是你把他送回的京城。”大长公主模了模他的头发,“以前万彻给我来信时提到过你,说你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人也肯吃苦,还开玩笑说,要把你从宣王手里抢过来当儿子……”
说着不止大长公主哽咽起来,李晖也落了泪。
“是成义没用,若是能早到半日,万将军也不会战死。”李晖捂住脸,痛悔不已。
“与你何干?”大长公主叹了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或许,这就是万彻的命吧……”
“大长公主请节哀,成义定要亲手砍下狄戎王的头颅为万将军祭!”
听了李晖的话,大长公主眼前一亮。
蕙如见她目光变得清明,赶紧说:“是啊,祖母一定要等着李晖,让他将狄戎王的头颅带回来,祭奠叔父。”
大长公主握紧了她的手:“不错,我要等着,等着皇上为万彻和北庭的百姓报仇。”
蕙如和安乐侯夫人都松了一口气,忙扶着她坐下。安乐侯夫人说:“那您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好好吃喝,好好睡觉。您要身体康健,才能看着英国公的大仇得报,他在九泉之下,也才能安心。”
大长公主点头说:“你们说的对,说的对。我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才行。”
安乐侯夫人忙让人去舀参汤和粥来。
蕙如劝她回到屋里去休息。
“这儿是灵前,祖母触景伤情,心神难得安宁,伯母您扶她回去歇着,我在此为叔父守灵。”
“这可怎么成?”到底蕙如是宣王家里的,哪有别家的世子妃来给万家人守灵的道理。
“大长公主认了我做孙女,我便也是万家人。为叔父守灵天经地义。父王也是答应了的,何况还有二弟在这儿。伯母您扶着祖母安心去休息吧,别一个个都累倒了。”
安乐侯夫人听她这么一说,便点头,扶着大长公主进了内堂。
蕙如接了下人递上来的麻衣孝带,也做孝子打扮。李晖跪在安乐侯万仞身旁,蕙如跪在另一头。
万仞这几天也都没睡好,双眼浮肿,面目憔悴,蕙如见这样也不行,便让李晖也将安乐侯劝了回去。
万彻的灵堂前,便剩下了蕙如、李晖,还有万仞的两个年长些的儿子。
前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男宾便由李晖回礼,女眷便由蕙如答谢。
虽然看见回礼的人不是万家而是宣王府的人觉得有些奇怪,但宣王是大长公主的亲侄子,沈氏又是她认的孙女,万家人丁寥落,受到这番打击,大长公主和安乐侯怕也是又悲又累,找了亲眷来答礼也属正常。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流逝过去。
蕙如让大长公主和安乐侯夫妇离开也是对的。
她不过在灵堂待了一个下午,就觉得心神俱疲,心里溢着满满的都是悲伤,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了。
日落黄昏时,安乐侯夫人出来对蕙如和李晖表示了感谢,然后吩咐下人关门落栓,准备用晚饭。
门刚栓上,就被人在外头敲得山响。
不一会,守二门的婆子跑来报:“门外头有人要找世子妃。”
找我的?蕙如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可说了是哪里来的人吗?”
“是沈府三老爷来请的。”
沈微然?他怎么会来找她?沈府若有事,应当是父亲或是后宅内的女眷派人来寻,三房的叔父出面,这事情着实有些蹊跷。
蕙如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我过去看看,你们先用着。”说完,她拎着裙角走到了院子外头。
“世子妃您等着,奴婢这就将人带来。”那婆子又匆匆跑了回去。
过不多时,果然从外面带来一个小厮。
那小厮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袍,身材高挑修长,微垂着头,头上兜着布帽,并看不清长相。
蕙如向前的身子一顿,上下打量着他:“你是沈府里的人?我怎么以前没有看过?”
“世子妃,是小的。”他将兜帽掀起一角,露出大半张脸来。
“怎么是你?”院子里挂着风灯,虽然灯光并不十分明亮,但看清人的相貌已是足够。
蕙如惊叫了一声,忙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两位读者送的霸王票!
间:2014一01一2120:16:33雪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joey1026扔7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一01一2408:5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