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名原唤作太子长琴,是上古时期的琴神,最喜在瑶山无边美景之中奏乐怡情。(思路客.)那时我曾有一好友,是一只志向远大的水虺,名唤悭臾。他虽然是水虺,却一直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修成通天彻地的应龙。
他与我曾经约定,若有一日他修成应龙,便让我坐在他龙角之侧,共游天下。
后来天帝伏羲不满人间种种,带领众神升入天界,将追随于他者渡成仙身,建立天宫。待一切忙完之后,已经是三百天之后,然而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待我重下人间寻找悭臾时,才恍然时间过了三百年之久,人间已经不见他踪影。
不久,人间有一黑龙作恶,我被天帝派遣降妖之时,才发现那条黑龙便是悭臾。
悭臾虽然是我友人,但他害死的生命罄竹难书,我为他向我父祝融苦苦求情,叔父共工见我如此,执意先杀悭臾,混乱之中,不周山因我弹起凤来琴而断裂坍塌,天崩地裂,海水倒灌,无尽凶残毫无神智,以生魂为食的凶兽出现……整个人间一片无间地狱之景。
天地如此异变,惊动了天界,伏羲率领众神弥补灾祸,玄武供出自己四足用以撑起天地,上古三神之神农自陨,神体神魂炼成五彩神石,令女娲得以补天,之后诸神与凶兽苦苦搏斗。许久之后,此灾终于平定,诸天仙神陨落无数,人间界遍布疮痍,生灵万中存一,许久才得以恢复。
此番大劫,魂飞魄散者难以计数,即便是我于灾难之中亦是尽心尽力,却难以抵消罪孽,却不知天道震怒之下,所罚会有多重。
伏羲女娲念神农旧情,却将我与父亲叔父三人轻轻放过,父亲叔父二人打入东海归墟思返千年,我到底是罪魁祸首,于是便被剥去仙籍,贬为凡人轮回,寡亲缘情缘,不得善终。
投胎之时我将记忆全消,再如何苦痛也是一无所知,伏羲女娲的好意,我着实心领。
而悭臾,被收为女魃坐骑。
我投胎途中路经瑶山,眷恋不去,被龙渊部族角离抽取命魂四魄铸成凶剑焚寂。
没有命魂,我又如何投胎?无法之下,我只能投入角离之妻月复中胎儿之身,以渡魂之法诞生,日日伺机将焚寂剑中命魂四魄取出融合。
但是直至女娲有感焚寂太过凶煞,而收走封印之时,我都未曾找到机会。
焚寂不知去处,我心中悲愤,跳入剑炉而亡。
此后我这一缕残魂便以渡魂之法,在人世之间苟延残喘,时时刻刻不放弃寻找焚寂踪影。
渡魂之痛,比千刀万剐还胜千万倍,且只能以活人为躯,吞噬命魂,用以支撑我这残魂活命,每一刻,都是凶险万分。然而身魂不符,即便魂魄成功占据这身体,也还要历经无边炼狱,忍浑身之痛,在能爬之前只能躺,无人在侧,便将活活饿死,在能走之前只能爬……若是一刻停下不动,便将再也无法站起来。
然而即便如此痛苦,渡魂之时也是多有意外,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飞禽走兽……我尽皆做过。
初渡魂成人之时,我曾好奇人间之情,以一腔真心相待,却是不想再欺瞒于他们,便是据实相告。
当时我那肉身的父母便是脸色大变,抖如筛糠,将我囚禁,日日夜夜用刑罚折磨于我,喊我妖物,让我还他们儿子。得知我无法还回之后,便将我生生勒死……
再之后,我每每渡魂,若是将实情相告,便会得来如此对待,即便偶有意外,也会在时间流逝之中渐渐变化。
人心难测,不过如此。
呵……只是我得到如此好的待遇,又怎么能不……尽~心~回~报~呢?既然你们如此爱此身之主,那么,便去团圆吧。
久而久之,我已心死,每每渡魂之期过去之后,便径自离开,或游历天下,寻找焚寂的消息,或离群索居,一人过活致死。
渡魂之时,每每我都会遗忘一部分事情,我便寻了一个山洞,一点一点将我的事情刻了上去,却也发现,昔日那淡泊儒雅的仙人,终究已经是往事,如今留下的……也只是一介心性扭曲,几近疯狂的残魂而已。
此间种种,一言难尽……
我此次渡魂,又一次出了意外,本是欲渡魂在那一个幼儿的身上,却不料魂牵错了人,待我眼前一晃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了空中,渡魂在了一个身受重伤,魂魄萎靡的修士身上。
事已至此,我只能暂且吞噬他的生魂。修士大多有所辟谷,足以不吃不喝许多时日,所以我并不担心自己会饿死。
然而自空中摔落地面时,我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我居然落在了一片流沙的正中心。
哈哈哈哈,渡魂之痛还未过去,我便又要被这片流沙所吞噬么?老天,你便如此对我太子长琴么?
我的心肺被强烈的不甘充斥,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流沙所吞噬……
突然间,一个轻灵的歌声传了来,天籁一样的嗓音,然而韵律却幼稚得可笑,我半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蹦跳着在沙漠中前进。
她身上穿着旧麻布衣,却洗得很干净,长及腰部的乌黑的发系成马尾,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非常快乐的笑着,那笑容干净至极,比这阳光还要灿烂。
然后她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表情很惊愕,就那么一瞬间,我看清了她到底是长的什么样,这是一个非常美的小姑娘。
但和我无关。
我这么想着,却见到她立刻将手中木棍插在身边沙漠中少见的巨石之上,月兑下那件很旧,但洗得很干净的外套,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内衬。
她将外套撕成一条条的,绑在木棍之上,另一头系在了自己腰间,便一头冲进了流沙之中,向我拼命的冲了过来。
……我这身,是你的什么人么?
我想着,看着她越靠越近,也看着她在流沙中陷得比我还快,还深。
“别担心,很快就没事了……你能伸出手吗?”她冲我喊着。
她……不认识我么?
那么又为何这样奋不顾身的来救我呢?
我不解,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她抓住了我,一边拖着我往流沙之外而去,一边还不忘安慰着我。在沙砾中移动的感觉,让我本就疼痛的身躯更为难以承受,我不由闭上眼,静静忍耐,她焦急的大喊声顿时响在了耳边,我并未理会。
那衣服所撕成的绳子毕竟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在一阵刺啦啦的声音中开始断裂,我蓦然睁开眼,不甘、愤怒让我在内心冷笑起来。
原来我即便被救了,也是逃不过死的下场吗?
呵,小姑娘,你已经尽力了,该是抛弃我的时候了,对么?
她如果放手,我也很理解。她如此倾尽全力的来救我,我也会承了这个情,此刻,也无非天意而已。
只是没想到,她却是将我扔了出来,她自己却消失在了流沙之中……
明明只是陌生人,你为何却能将命都抛了来救我呢?你为了什么?没有利益,没有任何交情,我们素昧平生……你,你就这样救了我?
我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是躺在地上茫然的看着那片流沙。
你……就这样救了我之后,死了?
我突然不太想看到这个人这样死去。
也许老天这一次真的听到了我的声音,一股地气从流沙之中冲出,一个尖叫的女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到近,我看到她在空中张牙舞爪,努力的调整自己下落的姿势,然后两脚先落地,趴在了我面前。
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欣喜,因为她没有死。
她一身褴褛,蓬头垢面,美丽的小脸上全是沙子,呲牙咧嘴的慢慢站起来,一条腿诡异的弯着,显然是断了,她却没怎么在意,先跳过来看我怎样。
我也许可以多和她接触接触。
她的腿自那一摔,又拖着我这个无法行动的人走回镇子,即便接好了也是残废,我待能有些行动能力时,为她取了些药,也不能让她的腿彻底痊愈,反倒是她安慰我说,像她这样完美的女人就是遭天嫉妒,这样跛脚也可以说是残缺美。
……虽然知道她的确很美,但是我还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奇特感觉弥漫在心中。
她将我送到了客房之内,自己同样受伤,却也是先照顾于我。她的态度并不是谄媚,而是一种很理所当然的模样,第二日我曾见她许久不来,以为她是终究为一个陌生人仁至义尽了,然而到了下午之后,她便带着一头汗水拄着拐杖冲了进来,手上拿着厚厚几册话本。
她怕我一人无聊,寻来话本为我解闷。
而后来,我偶然间在客栈小二处听闻,那日客栈掌柜在休息,她看到对方有小说话本,意图购回却没钱,便让对方提出条件,她来做到。
对方见她跛腿又有些憨傻,起了些戏弄的心思,叫她将后院的所有柴火都劈了,才肯给她话本。一个瘸子如何砍柴?这是摆明了的为难,但是她做到了。
我不觉得她是不知道对方在为难她,她也只是不放在心里而已。
她意图拜入琼华,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我心里的确是想过,她这样救我对我,是不是就因为我这身体是琼华弟子?只是之后,她的回答却令我觉得,我这样想她,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也罢,难得见到世间有如此赤子心性之人,不若,就留在琼华派中,且看看她到底何时……会有所改变呢?呵……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她的变化,却好像只有长得高了,更漂亮了,性情还是一如初见那时一般跳月兑,只是三年相处,比那一月时日而言,却令我又更了解她了一点。
例如说,她好酒。
呵,她自以为埋的酒不为人所知,但又岂知我在她埋酒的那一片范围内,埋下灵玉,令土壤中灵气大增,可令她的酒更为香醇呢?
再例如说,她的记性并不好。
这个例子实在是太多,我记忆最深的,却是那一次她告诉我说,要给我一件礼物,当我去寻她时,却发现她自己在醉花荫睡得香甜,已经全然忘了这件事。
之后她将礼物取来,是一把剑,一把已经不逊色于神器的剑。
我曾渡魂为角离之子,角离又是龙渊部族铸剑大师,我自然对剑的种种铸法一清二楚。这把剑的铸法之残忍,已经全然不逊色于以人魂魄铸成剑灵的法子了,而这其中痛苦之处,在于七七四十九天内此剑未成时,铸剑人必会被绵延不尽的割肉烧灼之痛包围,就算睡下也不会有半点减轻。
只有在这苦痛之间全无半点怨愤,才可能铸出这样的剑。
我想问她为什么给我这样的剑,但是我只是接过了这把剑,将之命为……长虹。
卿之于我,如虹光横天,但愿……长存。
我曾探问她身世,她非常严肃的告诉我说,她其实是‘天上地下唯一存在的强横妖精,最完美最厉害最温柔最善良最可爱最讨人喜欢’的妖精。
当时我以为她是胡说八道,她身上半点妖气也无,怎是妖?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说的其实是真的。
我本以为我自己已经全然对人失望了,但是她却一点一点的,走进我的心里,一点一点的,洗净我心底那些黑暗角落,每每见到她,我都会感激老天的意外。
如果我那次渡魂不是稀里糊涂的成为这个琼华派修士,恐怕我是无论如何都遇不到她的吧?
但是我却从来没想过要告诉她,我真正的身份,我的过去。
她毕竟是个善良的人,而且还是琼华派的弟子,见了我这种靠着他人躯壳才可苟活的残魂,就算不消灭,也会冷眼以对吧?我真的并不想面对她那般神色……
宁愿就这样,一直以玄震的身份面对她。